宇文恺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共鸣器平台上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启明号……残骸在幽州地下？”凌素雪声音发颤，“它不是在骊山吗？”
“骊山埋藏的是主控核心和意识矩阵。”宇文恺的投影快速操作着全息界面，调出复杂的地质剖面图，“当年启明号坠毁时，舰体断裂成三大部分：前部驾驶舱坠入骊山，中部生活区落在渤海，而后部推进器单元……”
他指向图像深处那个正在上浮的金属结构：“就斜插在幽州地下的岩层里。我花了一生时间，才将三个部分分别封印。推进器单元能量活性最低，所以我把它改造成了地脉缓冲池的基座——利用它残存的能量调节功能，来平衡整个华北地区的地脉波动。”
画面中，那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结构已经上浮到缓冲池中部。它的形状逐渐清晰：那是一段长约四十丈、直径超过十丈的圆柱体，表面隐约可见排列整齐的喷口和能量导管。虽然锈蚀严重，但一些区域开始泛起澹蓝色的微光。
索菲亚看着那些微光，突然想到什么：“宇文先生，子舰的净化光束是银红色的，但启明号残骸发出的是蓝光。这意味着……”
“意味着净化光束中的部分能量，被残骸识别并转化了。”宇文恺语气凝重，“启明号的推进器单元本质上是‘环境调节引擎’，它能吸收特定波段的能量，转化为自身动力。一千年来，它一直处于休眠状态，靠地脉能量维持最低限度的封印。但现在……”
他放大监测数据：“净化光束的冲击破坏了表层封印，注入的能量激活了它的基础重启协议。一旦重启完成，推进器单元会尝试重新连接另外两个部分——骊山的主控核心，和渤海的生活区残骸。”
墨文脸色煞白：“那它会……重新组装成完整的星槎？”
“不，舰体已经永久性损毁，不可能完全复原。”宇文恺摇头，“但它会启动‘应急协议’，尝试修复自身。而修复需要……巨量的物质和能量。”
他的目光扫过倾斜的幽州城。
所有人瞬间明白了。
启明号的推进器会把整座幽州城——连同地基、建筑、甚至人口——分解成基础物质，用来修复自身的损伤！
“不能让它完成重启！”安德烈吼道，“用共鸣器摧毁它！”
“来不及了。”宇文恺调出倒计时，“重启协议已完成74%，推进器单元的护盾已经激活。现在任何外部攻击都会被吸收，反而加速它的进程。”
他关闭全息界面，转身面对凌素雪：“所以，唯一的方案是……抢在它完成重启前，完成监管权限转移，然后由新监管者执行‘强制休眠协议’——那是启明号设计时就内置的安全机制，监管者权限可以命令任何星槎单元进入休眠状态。”
凌素雪毫不犹豫：“那就开始。”
“你要明白风险。”宇文恺的投影凝视着她，“权限转移需要将陈远体内残存的监管协议数据流，通过共鸣器临时构建的能量通道，完整注入你的意识。这个过程会产生巨大的精神冲击，而且……”
他停顿：“一旦转移开始，就无法中断。如果中途你的意识崩溃，不仅你会脑死亡，陈远的残存意识也会彻底消散。你们两个，都会死。”
凌素雪望向凹槽中那团银蓝色的液体——那是陈远最后的痕迹。
“他为我、为幽州赴死的时候，也没有犹豫。”她平静地说，“开始吧。”
宇文恺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他抬起双手，共鸣器内部的能量流开始重新定向。数十道银白色的光束从装置各处射出，在空中交织成一个复杂的立体符文阵列，正好将凌素雪和那团银蓝液体笼罩在内。
“坐下，闭眼，放松心神。”宇文恺的声音变得空灵，“不要抗拒任何流入你脑海的信息流，那是千年监管数据的沉淀。记住你是谁——凌素雪，听雪楼少主，陈远的未婚妻。这个核心认知，是你意识不被打散的锚点。”
凌素雪依言盘膝坐下。符文阵列开始旋转，光芒越来越盛。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抽离，向上飘升，进入一个纯粹由光和数据构成的空间。
然后，信息洪流来了。
那不是记忆，不是影像，而是更原始的东西——直接烙印在监管协议底层的“认知模块”。
凌素雪“看到”了星槎启明号的完整设计蓝图：那艘长达三百丈的银色巨舰，如何在母星的环境调节舰队中服役了七个世纪；如何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空间风暴中失控，坠入这个尚未达到一级文明标准的星球；以及舰上的人工智能“守序者”在坠毁前的最后判断——为了避免舰载技术被滥用，它将自身意识分裂，一部分与骊山地脉融合形成封印，另一部分则陷入深度休眠。
她“听到”了宇文恺与马钧的争吵。那是两个来自不同文明的监管者，对如何处理这场意外灾难产生的根本分歧：宇文恺主张彻底封印，让这个文明自然发展；马钧则认为应该有限度地传授部分技术，加速文明进程以应对未来可能的外部威胁。
她“感受”到了历代监管者的孤独与责任。那些被宇文恺挑选出来、秘密培养的继承者们，如何在自己所属的时代里，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平衡——既要防止星槎技术泄露引发动荡，又要暗中引导文明避开因技术代差可能导致的自我毁灭。
数据流越来越快，越来越庞大。
凌素雪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撑大、撕裂。每一个新的认知模块都带来海量的信息：星槎的能量转化原理、环境调节系统的数学建模、意识上传技术的伦理边界、生化融合体的弊端案例……
她开始遗忘自己的事。
先是童年的细节模糊了，然后是听雪楼的剑法招式变得陌生，接着是父亲的面容、徐如海将军牺牲时的场景、燕山血战的惨烈……所有这些构成“凌素雪”这个人的记忆，正在被监管数据冲刷、覆盖。
就在她即将彻底迷失时，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声音”在数据洪流中响起：
**“素雪……”**
陈远。
那不是真正的语言，而是一段直接指向她意识深处的思念。就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瞬间让她重新锚定了自我。
**“记住……你答应过我……要守住幽州……”**
更多的“声音”碎片涌来，它们来自陈远残存在能量单元中的意识残留：
**“第一次见你……在听雪楼梅林……”**
**“你说要建一个……没有战乱的幽州……”**
**“我们的婚约……还没来得及……”**
这些碎片如同一根根丝线，将她即将消散的自我意识重新编织、凝聚。她不再是被动接受数据，而是开始主动“整理”——将海量的监管信息分类、压缩、归档，在意识深处构建出一个井然有序的“数据库”。
共鸣器平台上，宇文恺的投影露出罕见的惊讶表情：“她……在反向构建认知防火墙？这需要极高的精神韧性和逻辑能力。凌家这一代，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
监测数据显示，权限转移进度从危险的35%开始稳步回升：40%、50%、60%……
但与此同时，地下缓冲池的画面中，那个推进器单元的蓝光越来越亮。它的表面开始脱落锈迹，露出下方银白色的崭新金属。一些喷口甚至开始喷射出微弱的气流——它在测试推进系统！
“重启进度85%！”索菲亚盯着数据，“它开始扫描上方地层结构了！它在寻找突破到地表的最佳路径！”
安德烈看向宇文恺：“还要多久？”
“转移进度73%……最快还要三十息。”宇文恺快速计算，“但推进器完全重启只需要二十息。时间不够。”
他做出决定：“索菲亚技术官，用共鸣器剩余的能量，制造一次人工地震。不需要太强，只要能干扰推进器的地质扫描，拖延它十息时间。”
“可那样会加速共鸣器的崩溃！”索菲亚急道，“而且幽州城还在半空……”
“执行命令。”宇文恺的声音不容置疑，“十息时间，就是生死之别。”
索菲亚咬牙冲向控制台。她快速输入指令，共鸣器内部传来能量积蓄的低沉嗡鸣。三息后，装置底部射出一道高频能量脉冲，直击地下三百丈处的岩层。
大地再次剧烈震动！
这次不是抬升，而是横向的摇晃。幽州城内本就倾斜的建筑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又有几处城墙彻底坍塌。但效果达到了——推进器单元的扫描光束被打乱，重启进度暂时停滞在87%。
“争取到时间了！”安德烈喊道。
但代价很快就显现：共鸣器表面，超过六成的能量回路同时过载烧毁。银白色的光芒迅速暗淡，托举城池的力场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幽州城下降了半尺、一尺……
“墨文！稳定桩布置得怎么样了？！”宇文恺问。
通讯频道里传来墨文急促的声音：“完成七成了！但人手不够，还有三个节点没……”
“放弃剩余节点，激活已完成的！”宇文恺下令，“能撑多久是多久！”
地面上，墨文启动了他刚刚布置的地脉稳定桩——那是用拂林提供的能量发生器和宇文恺留下的符文阵列结合的临时装置。七根光柱从城郊不同位置冲天而起，勉强稳住了开始下坠的幽州城。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符文阵列内，凌素雪睁开了眼睛。
她的童孔深处，有银白色的数据流光一闪而过，随即恢复成正常的黑色。但那种眼神已经不同了——那是同时承载了千年监管责任和完整自我的、沉静如深渊的眼神。
“权限转移完成。”她站起身，声音平静，“当前监管者：凌素雪。权限等级：完全。”
宇文恺的投影露出欣慰的表情：“很好。现在，我需要你执行第一个指令：连接幽州地脉网络，定位启明号推进器单元的控制接口，发送强制休眠命令。”
凌素雪闭上眼睛。通过新获得的权限，她能清晰“感知”到脚下大地的能量流动——那是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系统，如同人体的血管网络。而在三百丈深处，有一个不和谐的“肿瘤”正在搏动、膨胀。
她找到了控制接口。
那是一个隐晦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意识连接点，位于推进器单元核心的深处。凌素雪将监管者的权限编码成特定的能量波形，通过地脉通道发送过去。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回应。
推进器单元的蓝光反而更亮了，重启进度跳到了89%。
“为什么没反应？”安德烈急问。
宇文恺皱眉分析：“可能是一千年过去，控制接口的物理结构已经损坏。或者……推进器的人工智能‘守序者’残存意识，拒绝了休眠指令。”
“拒绝？”索菲亚不解，“监管者权限不是最高指令吗？”
“在星槎完整状态下是。但现在的启明号是残骸，它的系统可能出现了逻辑错误。”宇文恺看向凌素雪，“可能需要你……亲自下去一趟。”
“什么意思？”
“意识投射。”宇文恺解释，“用共鸣器构建一个临时的意识载体，将你的部分意识直接投射到推进器单元内部，找到控制核心，物理接触激活休眠协议。”
他顿了顿：“但意识投射会大幅消耗你的精神力，而且载体非常脆弱。如果在内部遭遇‘守序者’的意识抵抗，你的那部分意识可能会被……困在里面，永远无法回归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