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母亲的病情,像一块投入池塘的石头,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平复,另一重更现实的波澜已汹涌而至——区域总部下达的季度业绩指标评估报告,像一份冰冷的判决书,由周锐亲自送到了老刘手上。
报告上用加粗的红色字体标出了我们店未能达成的部分:“目标流水提升率:10%;实际完成:5.8%。核心品类‘精品套餐’推广不及预期,客单价增长缓慢。” 竞争压力,下季度指标维持不变,但要求提交详细改进方案并确保达成。否则,将影响门店年度评级及店长个人绩效。”
老刘拿着那张薄薄的A4纸,手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点讨好和迷糊表情的脸,此刻皱得像一颗风干的核桃,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滴在报告上,晕开一小团模糊的水渍。
“这……这可怎么办啊小张……”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百分之十!这怎么可能完成嘛!上面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吗?还有这个评级……完了,这下全完了……”
我看着他这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没有任何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我知道,机会来了。老刘这座摇摇欲坠的土堡,已经不需要我费太多力气去推,它自己就要垮了。
但我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我需要让这一切看起来像是自然发生,是“难题”自己找上了老刘,而他无力解决,最终只能由我顺势接手。
“店长,别急。”我扶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语气沉稳,“指标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想想办法。”
“想办法?能有什么办法?”老刘哭丧着脸,“客流量就那么多,价格又不能乱涨,套餐推了这么久也就那样……”
“问题可能不全在外部。”我沉吟着,像是在帮他分析,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店长,您不觉得我们内部的管理,可能也存在一些……可以优化的地方吗?比如,食材损耗率最近好像又有点反弹,我怀疑是不是流程上还有漏洞?还有,上次王督导提到的那个卫生死角整改,好像也一直没彻底落实……”
我点到为止,没有直接指责,只是将问题一个个抛出来,每一个都是老刘无力解决、或者干脆忽视的“老毛病”。我看着他的脸色从惨白变成灰败,眼神里的绝望越来越浓。
“唉……我老了……脑子不中用了……”他喃喃自语,一遍遍地看着那份评估报告,仿佛能从上面看出朵花来。
从那天起,老刘明显更加消沉了。他待在办公室里的时间越来越长,美其名曰“思考对策”,实则多半是在发呆或者打盹。对店里的日常事务,他更加撒手不管,全都推给了我。他甚至开始回避区域来的电话,尤其是周锐和王督导的。
而我,则开始有条不紊地、加速地“优化”店铺运营,同时,也为老刘的最终离场,铺垫最后几块砖石。
我首先瞄准了食材损耗这个老大难问题。我重新核对了近一个月的进货单和盘点记录,发现了几处明显的、无法合理解释的差异,主要集中在一些价格较高的肉类和冻品上。我没有声张,只是将这些数据默默记录下来,整理成清晰的表格。
接着,我利用区域总部最近强调“数字化管理”的由头,推行了一项新的规定:所有超过五十元的非计划性物料采购(比如临时补货的优质肥牛、特定品牌的丸类),必须由我签字确认后方可执行。这看似是为了规范流程,实则直接卡住了某些人可能伸向公款的“灵活”之手。
这一招,立刻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李姐对此反应最大,她虽然没有明着反对,但在一次补货时,故意当着我的面,阴阳怪气地对送货商说:“唉,现在店里规矩大了,买点东西都得等‘张助理’批条子,耽误了生意可别怪我们。”
我假装没听见,只是在核对完数量和质量后,利落地在单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语气平淡:“规矩定了,就是让大家遵守的。都是为了店里好。”
与此同时,我加紧了对外部关系的经营。那位神秘的“沉静客”依旧每晚都来,我尝试着在他点餐时,多问一句:“今天汤底熬得比较久,味道可能偏浓,需要给您加勺清汤吗?”或者在他离开时,简单地说声“慢走”。他依旧话很少,但偶尔会点头回应,那审视的目光似乎不再那么充满距离感。我隐隐觉得,这个人身上,或许藏着某种我尚未看透的价值。
至于那个房东,我也没有闲着。我特意选在一个他过来收租的日子,“偶遇”了他。我没有提涨租的事,反而跟他聊起了这条街的规划,暗示听说对面可能要有大动作(这纯属我根据一些零碎信息编造的烟雾弹),然后话题引到我们店的“长远发展”和“总部的重视”上,言语间透露出我们并非没有后路,只是暂时坚守。房东将信将疑,但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明显收敛了一些。
真正的“东风”,在一周后到来。
区域总部突然下发通知,要进行一次针对所有门店的“飞行检查”,重点核查食品安全、财务规范及库存管理。带队的是运营部的副总监陈总监,而具体执行的,正是那位以严苛着称的品控督导——王督导。
消息传来,老刘彻底慌了神。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团团转,嘴里反复念叨:“完了完了……这个时候来检查……肯定是冲着我们来的……”
“店长,兵来将挡。”我安抚他,心里却清楚,这阵风,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把该准备的准备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