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灯坏了一盏,剩下的那盏在天花板上晃荡,冷白的光忽明忽暗,把桌上的财务报表照得一半亮一半暗,像极了此刻观澜的处境——一半还在硬撑,一半早已崩塌。我坐在椅子上,指尖捏着那张被咖啡渍染透的流水单,纸张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上面的数字却依旧刺眼,像刻在骨头里的烙印。
“张总,楼下……楼下有好多供应商,说要找您要货款。”小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明显的颤抖,他手里的文件夹没拿稳,掉在地上,里面的文件散了一地,大多是供应商发来的催款函,红色的“紧急”印章在昏暗里格外扎眼。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走。“多少人?”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喉咙里还残留着咖啡的苦味,那是李菩提摔杯前泡的最后一杯,现在却成了苦涩的注脚。
“大概……大概二十多个,堵在公司门口,举着牌子,说要是今天不给钱,就不走了。”小陈蹲在地上捡文件,手指抖得厉害,连一张薄薄的催款函都捏不住,“还有几家物流商,说要是再不结运费,就把咱们的食材扣在仓库里,明天门店就没货可卖了。”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疼。供应商断货、物流扣食材,这意味着明天观澜旗下的五十多家麻辣烫门店,就要面临停业的风险;而门店停业,不仅会损失营收,还会让那些等着发工资的员工彻底失去希望——这是我最害怕的事,却也是最无法避免的事。
“你先下去,跟他们说我正在开会,让他们再等半个小时,”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顺便把保安叫来,维持一下秩序,别让他们冲进大楼。”
小陈点了点头,捡起文件匆匆离开,脚步慌乱得像身后有追兵。办公室里重新只剩下我一个人,那盏晃荡的灯还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像在为观澜的崩塌倒计时。我走到落地窗前,撩开窗帘的一角,看见楼下聚集着一群人,手里举着写着“观澜还钱”“拖欠货款可耻”的白色牌子,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像一片绝望的招魂幡。
人群里有几个熟悉的面孔——王总,那个给我们供应新鲜蔬菜的农户,以前每次送货都会多带一把青菜,说“张总,给员工加个菜”;刘姐,那个做丸子的供应商,她儿子结婚时我还去随了礼,她当时笑着说“以后观澜的丸子,我给你最优惠的价”;还有老陈,那个跑物流的司机,去年冬天大雪封路,他冒着危险把食材送到门店,说“张总,不能让顾客等着”……
这些曾经对我笑脸相迎、愿意跟我共渡难关的人,现在却举着牌子,站在寒风里,讨要本该属于他们的货款。我的眼睛突然发酸,想起以前在大学城开麻辣烫店时,供应商们都是先供货再收钱,说“小张,你年轻人创业不容易,我们信你”。那时候的信任,简单又纯粹,不像现在,只剩下冰冷的催款函和愤怒的标语。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是银行发来的短信:“尊敬的客户,您名下尾号8866的账户,因近期资金流动异常,我行已暂停您的信贷额度,并要求您于三日内偿还剩余贷款本金5000万元,若逾期未还,我行将依法处置您的抵押资产。”
5000万——这是去年为了扩张门店,我从银行贷的款,原本计划用今年的营收偿还,可现在,别说营收,连门店都快开不下去了。我盯着短信,手指攥得发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屏幕的裂痕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钱,没有资产,没有可以抵押的东西,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公司,和一堆还不清的债务。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脸上带着愤怒:“张总,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是观澜的股东之一,张董,也是当初最早投资我的人之一。他手里的报纸头版标题格外醒目:“观澜集团资金链断裂,涉嫌挪用储备金,供应商集体讨薪”,麻,像一片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是怎么回事?”张董把报纸摔在我面前,声音里带着失望和愤怒,“我当初投资你,是相信你能把观澜做好,不是让你把公司的钱拿去赌牌,拿去做假账!现在好了,公司快垮了,我的钱也打水漂了!”
我盯着报纸上的标题,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篇报道像一把尖刀,彻底刺穿了观澜最后的遮羞布,把所有的丑闻都暴露在阳光下。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观澜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股东会撤资,银行会催债,员工会辞职,顾客会流失,我的商业帝国,就要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张董,我……”我想解释,想道歉,想告诉他们我只是想赢回失去的钱,只是想让观澜好起来,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第一次在张董面前,感到了无措,感到了心虚,感到了彻底的失败。
“你什么都别说了,”张董打断我的话,声音里带着绝望,“我已经跟其他股东商量好了,明天就召开股东大会,罢免你的董事长职务,并且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你好自为之吧。”
张董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那盏晃荡的灯还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却再也照不亮桌上的报表,照不亮观澜的未来,也照不亮我心里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