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摇了摇头:“他没细说,就说去看看老朋友,散散心。”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他临走前,还问了我一句。”
“问了什么?”我的心提了起来。
老陈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平静的、却极具穿透力的审视:“他问我,‘你那邻居,现在还熬汤吗?’”
还熬汤吗?
这简单的五个字,像五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陈看着我瞬间煞白的脸色,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低下头,继续默默地摘着他的菜。那意思很明显,答案,需要我自己去找。
我还熬汤吗?
在新咨询室那个被当成艺术品供奉起来的外卖窗口?用那些标准化配送来的、顶级食材?在充斥着昂贵香氛和必须保持绝对安静、以免影响“高端咨询氛围”的环境里?
那还能称之为“熬汤”吗?那或许只是一种形式主义的缅怀,一种失去了灵魂的、精致的行为艺术。
清汤老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不需要亲眼看到我那间奢华的新咨询室,或许仅仅是从我许久未在老店亲自熬汤,或许是从我日益浮躁的气场,或许是从这城市风声中传递出的、关于“张老板”的种种传说中,就已经感知到了我内心那口“汤锅”的变化。
火候,已经不对了。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不是责备,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底的、失望的静默。如同一位老师,看到学生已然偏离了道途,便不再浪费唇舌,只是悄然转身,归于人海。
我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连告辞的话都忘了说,踉跄着走向自己的车。老陈在我身后,依旧沉默地摘着菜,那佝偻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像一尊永恒的雕塑。
坐进车里,我没有立刻发动。车窗外的大学城,依旧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学生们笑语喧哗,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交织。这一切,都曾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是我“食卦”能力的源泉。
可现在,清汤老人走了。他用他的消失,给了我最沉重的一击。
我失去了一个每周用固定一碗清汤、无言叩问我内心的引路人。
这种失去,比失去王姨的亲近更让我恐慌,比面对谭先生的威胁更让我无力。因为这意味着,在我内心世界的版图上,那盏最恒定、最澄澈的指明灯,熄灭了。
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何时回来。
但我知道,在他回来之前,或者说,在我找回内心那口真正能熬出带着烟火气和生命力的汤锅之前,我注定要独自面对这片日益繁华、却也日益空旷和迷茫的名利场。
清汤消失,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空座位。
它留下的是一个巨大的、关于“我是谁”、“我将去向何方”的、震耳欲聋的质问,在这间金玉其外的新咨询室里,久久回荡,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