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如同宇宙本身般沉重,挤压着陆辰的意识。剧痛和能量过载后的撕裂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残存的神经。绝对的死寂中,唯有左胸心口一点微弱却固执的暖意,如同寒夜风中的最后烛火,顽强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那是薇留下的空盒。它紧贴着皮肤,传递着一种超越物理温度的慰藉,是锚定他灵魂不至于彻底沉沦的唯一坐标。
“薇…”一个破碎的音节在意识深处无声滚动。
下一刻,感官如同被粗暴地重新连接。
“呃——!”
刺骨的冰寒瞬间包裹了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像被亿万根冰针刺穿,深入骨髓。血液似乎凝固成了细碎的冰碴,在血管里艰难地挪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冰渣摩擦气管的锐痛,灼烧着肺部。绝对的零度环境,即使有星骸护盾隔绝了最狂暴的乱流,残余的死亡星云物质依旧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森然寒意。作战服表面凝结着厚厚的幽蓝冰霜,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刚从宇宙坟场深处打捞出来的冰雕。
紧随寒冷之后的是剧痛。左臂——那条融合了两个世界技术的合金之臂——此刻如同被投入了恒星熔炉的核心,又瞬间被投入液氦。内部残留的星骸能量、熔炉的残烬、还有薇留下的空盒印记,三种狂暴的力量在狭窄的金属通道里疯狂冲撞、撕扯、试图融合。每一次能量的激荡都带来如同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剧痛,沿着神经末梢一路烧灼至大脑深处。右半边身体相对完好,但被空间乱流余波切割出的无数细小伤口,在极寒下早已麻木,此刻随着意识的复苏,也开始传递出迟钝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痛楚。
他猛地睁开眼!
赤红的双瞳中,原本因能量耗尽而黯淡、几乎熄灭的金色光焰,在剧痛和求生的本能刺激下,“轰”地一声重新爆燃!光芒穿透了覆盖眼睑的冰霜,在幽暗的星骸通道里投下两道锐利如刀的金红轨迹。
视线艰难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前方那块巨大如墓碑的星骸碎片。它不再是之前死气沉沉的冰冷金属模样。复杂的几何纹路如同活了过来,在其表面流淌着浓郁的幽蓝光芒,光芒的源头正是他左手按下去的那个抽象火焰符号中心。金红、幽蓝、纯净蓝,三色能量电弧如同被激怒的亿万电蛇,虽然比之前暗淡了许多,却依旧在星骸表面那些深奥的符文沟壑中疯狂游走、跳跃,发出“滋啦…滋啦…”令人心悸的低鸣。整块星骸碎片,如同一个陷入沉睡后被强行唤醒的远古巨人,正散发着疲惫却不容亵渎的威严。它是盾,隔绝着外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它也是炉,内部那未知的高密度能量核心仍在低沉地脉动,为护盾提供着最后的支撑。
陆辰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投向主屏幕。
星图投影依旧悬浮在舰桥的虚空中。那颗代表着薪火的淡金色星辰,此刻正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
之前如同跗骨之蛆般死死缠绕、几乎将其光芒彻底湮灭的污浊黑雾,被那道贯穿时空的三色能量洪流——由星骸之力、熔炉残烬、空盒印记和他焚尽一切的意志所凝聚的审判之矛——硬生生撕裂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豁口边缘,残留的黑雾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毒虫,剧烈地翻滚、扭曲,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在纯净的三色能量冲刷下迅速褪色、消融。
星辰内部,那个蜷缩着的、代表着他和薇孩子的婴儿轮廓,周身那些如同烧焦电路板般狰狞蔓延的暗红色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消失!纯净的、温暖的淡金色光芒,如同突破厚重乌云的第一缕晨曦,艰难却无比顽强地,从星辰的内部重新透射出来,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
深渊那恶毒的污染…被强行中断了!净化正在进行!
“爸…爸…”
一道微弱、却无比纯净、不再夹杂任何刺耳电子杂音和痛苦扭曲的意念波动,如同初生雏鸟对世界的第一声清鸣,清晰地、直接地传入陆辰近乎破碎的意识深处。那波动中蕴含的孺慕、依赖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安宁,瞬间击中了陆辰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成功了…薇…我…我们做到了…
巨大的疲惫和灵魂撕裂般的痛楚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几乎要将他重新拖入黑暗。但看着星图上那颗重新焕发生机的星辰,感受着那纯净的呼唤,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力量支撑着他,让他死死咬紧牙关,合金牙齿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赤红的双瞳贪婪地锁定着那缕越来越盛的淡金光芒,仿佛那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养料。
然而,就在这希望之光重新点燃,驱散绝望阴霾的时刻,冰冷的现实如同宇宙深寒本身,再次降临。
嗡——!!!
舰桥内,刺耳的、代表极高能量反应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凄厉炸响!红光疯狂闪烁,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如同浴血!
主屏幕上,代表深渊回响的那道漆黑裂痕——那只被强行断链、只剩下混沌漩涡的巨眼残骸——内部疯狂旋转的混沌光芒猛地一滞!一股冰冷、暴怒到极致、仿佛要将整个宇宙都冻结撕裂的恐怖意念,如同宇宙级的绝对零度寒潮,无声却无比狂暴地扫过整片星骸坟场!舰船残骸在这意念扫过的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呻吟,仿佛随时会解体!
紧接着,星图上,那些刚刚被三色洪流强行净化的黑雾,其最核心、最污秽、如同深渊脓血般粘稠的部分,并未完全消失!它们仿佛拥有着恶毒的生命意志,在深渊暴怒的驱使下,猛地向内收缩、凝聚!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
一根细长、漆黑、尖端闪烁着纯粹湮灭气息的…毒刺!
这根毒刺凝聚成型的瞬间,散发出的不是能量波动,而是…一种对存在本身的否定!纯粹的“无”!它所指向的空间,光线都为之扭曲、塌陷!
这凝聚了深渊最核心恶意的毒刺,并未再次刺向正在恢复生机的薪火星辰——那层重新亮起的淡金光芒似乎形成了一种新的、更坚韧的屏障。它的目标,是那道尚未完全消散的、连接着星骸坟场与薪火星辰的三色能量洪流!
毒刺如同宇宙间最阴险狡诈的毒蛇,顺着那道由陆辰意志开辟的能量通道,以超越光速、几乎无视时空规则的恐怖速度…反向追溯!恶毒!精准!带着最纯粹的报复意志!它的目标,赫然是能量洪流的源头!是星骸坟场!是那个耗尽一切、意识濒临崩溃、却胆敢净化薪火、亵渎深渊的存在——陆辰!
目标——抹杀他的灵魂!彻底湮灭他存在的所有痕迹!
快!太快了!
陆辰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赤红的视野中,那根漆黑的湮灭毒刺在星图上只是一个瞬间移动的黑点,但灵魂深处传来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化为虚无的冰冷警兆,却比任何视觉冲击都更加强烈!他想动,想调动最后一丝力量,哪怕是引爆星骸核心同归于尽!但身体的麻木、能量的枯竭、意识的混沌,让他如同被钉死在星骸表面的标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死亡的阴影在灵魂感知中急速放大!
死亡的冰冷触须,已经缠绕上了他的意识核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劫不复的刹那!
嗡——!!!
一道冰蓝色的、微弱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精准的能量光束,如同从地狱深渊中射出的最后救赎之光,再一次突兀地、决绝地,从烛龙号舰体后方那片更加粘稠、更加深沉的死亡星云残余黑暗中射出!
不是拦截!不是阻挡!
那冰蓝光束在湮灭毒刺即将刺入星骸护盾的万分之一秒,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那根毒刺的最尖端!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仿佛宇宙最底层的“存在”与“虚无”相互湮灭的怪异声响!刺目的、纯粹由能量湮灭产生的惨白光团在接触点瞬间爆发!光芒之强,甚至短暂地盖过了星骸护盾的幽蓝和薪火的淡金!
在这惨白的光爆中,那根凝聚了深渊极致恶念的湮灭毒刺,其最致命的尖端轨迹被这股来自黑暗深处的冰蓝力量…强行偏移!扭曲!
轰——!!!
被偏移的毒刺,如同一条被斩掉头颅的毒蛇,带着残余的恐怖动能和湮灭气息,狠狠撞在了笼罩烛龙号残骸的星骸能量护盾之上!
足以瞬间湮灭一颗小型行星的恐怖能量,狠狠撞击在那古老、冰冷、由无数星骸碎片共同构筑的幽蓝护盾上!
嗡——!!!!
整个星骸坟场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如同亿万颗星球同时呻吟的剧烈震动!构成护盾主体的无数星骸碎片表面,那些流淌着幽蓝光芒的几何纹路疯狂闪烁、明灭!如同超负荷运转的电路!整个蜂巢状的幽蓝护盾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光芒之盛,几乎将这片宇宙坟场照得如同白昼!
挡住了!
那纯粹湮灭的力量被星骸护盾死死地抵住、消磨、最终在护盾表面激荡起一片巨大的、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的黑色能量涟漪后,缓缓消散!
代价是惨重的!
护盾的光芒在抵挡住这致命一击后,瞬间黯淡了七成以上!原本凝实厚重、散发着亘古不朽气息的幽蓝光壁,变得稀薄、透明、摇摇欲坠!无数构成护盾的细小星骸碎片,在能量冲击下无声地化为齑粉,如同风中消散的尘埃。护盾表面,被毒刺撞击的区域,留下了一片巨大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黯淡区域,能量在其中紊乱地流动,发出濒临破碎的“噼啪”声。
而那道在最后关头拯救了陆辰、拯救了烛龙号的冰蓝光束,在完成这惊世一击、强行偏移了湮灭毒刺后,如同燃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生命力的流星,光芒瞬间熄灭,彻底隐没在烛龙号后方那片无边的、粘稠的死亡黑暗深处…再无半点声息,再无半点踪迹可寻。
冰蓝色…维京号!阿斯特丽德!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陆辰混沌的意识。那个在死亡星云外围有过短暂交集、立场模糊、却又在关键时刻屡次出手的神秘女舰长…是她!她一直在追踪?她为什么要救自己?这最后的代价…维京号…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心悸和对未知的警惕,涌上陆辰的心头。但他没有时间去细想,甚至没有力气去表达任何情绪。
轰隆隆——!!!
就在护盾剧烈震荡、光芒黯淡到极致的瞬间,舰桥内,另一个刺耳的、代表大规模空间扰动的警报声再次凄厉响起!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迫和…绝望!
主屏幕上,星图之外,那片被星骸护盾幽蓝光芒勉强映照出的、无边无际的粘稠死亡黑暗中,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