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克希娅眯起眼睛,架着陆辰,跟着吴霜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不算太大、但极其拥挤的空间。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安全屋,不如说是一个被强行塞进地下、设备简陋到极致却又透着一股偏执专业感的小型工坊兼医疗室。
墙壁是粗糙的混凝土,裸露着锈迹斑斑的钢筋。地面散乱地铺着防静电胶垫,但很多地方已经被油污和深红色的锈粉覆盖。房间的一侧,堆满了各种艾莉克希娅叫不出名字的金属加工设备:小型车床、铣床、切割台、焊接设备…上面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油膜和锈迹。工具凌乱地散落在地面和工具台上,扳手、螺丝刀、游标卡尺…许多都带着明显的使用磨损和锈痕。
另一侧则像一个临时搭建的医疗角。一张铺着白色无菌布(边缘已经有些发黄)的简易手术床占据了中心位置。旁边是几个落满灰尘的、老式的生命监护仪和输液架。一个半旧的医用无影灯悬在手术床上方。角落里堆放着几个印着德文标签的医疗箱和氧气瓶。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那张手术床旁站着的人影。
她背对着门口,站在无影灯冰冷的光线下,身形高挑而瘦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沾着点点油污和锈迹的深蓝色工装连体服。一头失去了光泽、夹杂着大量灰白色的金发,简单地挽成一个紧紧的发髻,露出修长却布满细密皱纹的脖颈。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缓缓转过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艾莉克希娅冰蓝色的瞳孔猛地收缩,架着陆辰的手臂瞬间僵硬!
那是一张被岁月和苦难深刻雕琢过的脸。皮肤是长期缺乏光照的苍白,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尤其是眼角和嘴角,刻着深深的纹路,仿佛承载了无法言说的沉重。她的颧骨很高,鼻梁挺直,嘴唇薄而苍白,紧紧抿着,透着一股近乎冷酷的坚韧。但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的眼睛。
瞳孔的颜色是极其罕见的、如同深秋寒潭般的灰蓝色。但此刻,这双眼睛深处,没有任何艾莉克希娅预想中的激动、悲伤或者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片死寂。一片被冰封了无数岁月、早已凝固成万年玄冰的死寂。在那死寂的冰层最深处,似乎又燃烧着一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被强行压抑的…疯狂?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艾莉克希娅的存在,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被艾莉克希娅和吴霜架着的、昏迷不醒的陆辰身上。
更准确地说,钉在了陆辰那条已经完全金属化、吸附着锈盒、深褐色锈斑已经蔓延到颈部和脸颊的恐怖左臂上!
当她的视线触及那枚锈迹斑斑、如同附骨之蛆般吸附在陆辰掌心的铁盒(湮灭之核)时,艾莉克希娅清晰地看到,女人那如同冰封湖泊般的灰蓝色瞳孔深处,那点被压抑的疯狂,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汽油,轰然炸开!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战栗!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念着什么,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死寂的冰层瞬间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洪流冲破——有极致的痛苦!有刻骨的仇恨!有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病态的贪婪?!
但这失控的情绪如同昙花一现。女人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一种破风箱般的嘶哑。她强行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那汹涌的情绪风暴已经被强行压制下去,重新冻结成一片更厚、更冷的死寂。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放…放他上去。”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德语,带着浓重的口音,语调极其平缓,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冰冷的机器在播报指令。她抬手指向那张简易的手术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短,同样沾着洗不掉的油污和锈迹。
艾莉克希娅和吴霜对视一眼。吴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种近乎盲目的服从。艾莉克希娅的心却沉到了谷底。这个女人…陆辰的生母…她看陆辰的眼神,不像在看失散多年的儿子,更像是在看一件…即将完成的、价值连城的实验品,或者一件…极度危险的武器!
她们架着陆辰,将他沉重冰冷的身体小心地放上那张铺着发黄无菌布的手术床。陆辰的身体接触到冰冷的床面,再次发出一声微弱的痛苦呻吟。胸前那点1.2%的沙漏光芒疯狂闪烁。
女人(艾莉克希娅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立刻上前一步。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刻板的精准和迅捷。她完全无视了近在咫尺的艾莉克希娅和吴霜,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陆辰那条金属化的左臂和吸附的锈盒上。
她俯下身,灰蓝色的瞳孔如同高倍显微镜,一寸寸地扫过陆辰左臂上深褐色的锈斑,扫过锈盒表面剥落的锈层下偶尔露出的暗金色微型结构,扫过那正在向心脏和脸颊蔓延的、令人心悸的金属化痕迹。
她的手指,带着一层薄薄的、沾着油污的白色棉线手套,极其小心地、如同触碰最易碎的玻璃器皿般,轻轻拂过锈盒的边缘。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锈盒表面一处剥落锈层、露出下方暗金色精密结构的区域时,艾莉克希娅清晰地看到,女人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灰蓝色的瞳孔深处,那被冰封的疯狂再次剧烈地翻涌了一瞬!
“Entropie-Suppressor… Al?sung…”(熵增抑制器…触发…)女人用德语低声呢喃,声音如同梦呓,带着一种病态的痴迷,“Fionsgrad 89%… Kontaation irreversibel… Aber die tiefrote arkierung… sie teragiert…”(融合度89%…污染不可逆…但深红标记…它在互动…)
她的目光猛地从锈盒移向陆辰灰败痛苦的脸,灰蓝色的瞳孔死死盯着他紧闭的双眼,仿佛要穿透他的颅骨,看到他意识深处那个闪烁的沙漏和燃烧的深红标记。
“Es ist… ?glich…”(这是…可能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科学家发现新定律般的狂热!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一直昏迷的陆辰,身体突然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他那只金属化的左臂猛地抬起!吸附的锈盒再次爆发出不稳定的红光!深红的毁灭能量流如同挣脱束缚的毒蛇,再次窜出!
“压制他!”女人厉声喝道,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冷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吴霜立刻扑上前,用身体死死压住陆辰痉挛的上半身!艾莉克希娅也本能地抓住陆辰那条冰冷的金属左臂,入手的感觉让她心底一片冰寒!
女人动作快如闪电!她猛地从旁边一个敞开的医疗箱里抓起一支早已准备好的、装有粘稠暗蓝色液体的粗大注射器!针头在无影灯下闪着寒光!她没有任何犹豫,对准陆辰那条金属左臂上锈蚀最严重、深红能量流窜出的区域,狠狠扎了下去!
嗤——!
针头刺入冰冷的金属皮肤(或者说金属表皮),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暗蓝色的粘稠液体被猛地推入!
嗡——!!!
一股极其冰冷、带着强烈镇静和能量冻结效果的波动,瞬间从注射点爆发开来!那股暴走的深红能量流如同被瞬间冰封,戛然而止!锈盒表面的红光也瞬间黯淡下去!
陆辰身体的抽搐停止了,再次陷入更深沉的昏迷。沙漏的光芒稳定在1.2%,但似乎更加微弱了。
女人拔出注射器,看都没看针尖上沾着的、带着金属光泽的诡异组织液。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陆辰的脸和那只金属手臂,灰蓝色的瞳孔深处,那点疯狂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准备‘分离器’。”她头也不回地对吴霜命令道,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缓,“时间窗口很小。劣化一旦突破心脏临界点…一切都将不可挽回。”
她缓缓抬起手,用戴着油污手套的指尖,极其轻柔地、近乎病态地,拂过陆辰左脸颊上那片刚刚蔓延过来的、冰冷的深褐色锈斑。
“我的孩子…”她用德语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扭曲的温柔,“母亲…会让你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