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警察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陆辰和他身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的林薇,又看向角落里那个抱着破收音机、低着头、厚厚的镜片反着光的眼镜,最后落在浑身散发着淡淡煤油味(掩盖粪臭)和“惊魂未定”的孙大富身上。
“做小五金?”中年警察指着地上散落的图纸和半成品锁具零件,又指了指墙上那歪歪扭扭的“辰薇作坊”破木板,“有执照吗?有生产许可吗?”
“正……正在办!正在办呢警察同志!”孙大富连忙点头哈腰,陪着笑脸,“您看,咱们这就是几个下岗工人,凑点钱,弄点废铁旧机器,想混口饭吃……刚起步,还没来得及办全乎……”他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用脚将旁边一个印着“王师傅锁业”的破木板往废纸堆里踢了踢。
中年警察的目光又落在地上那些血迹和王彪身上,语气更加严厉:“那他们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他们自己打的!”陆辰立刻接口,语气“愤慨”,“这帮人冲进来就砸东西!那个吊胳膊的,”他指了指断臂混混,“抢我们的扳手想打人!结果自己脚滑摔了一跤,正好砸自己胳膊上了!那个领头的,”又指了指王彪,“拿着棍子想打我,结果被旁边那个拿刀的兄弟不小心撞了一下,自己磕桌子角上了!您看,桌子都碎了!还有那两个拿刀的,自己抢刀的时候划伤了手,还互相撞一起了!跟我们可没关系啊!我们就是挨打的份!”陆辰说得煞有介事,逻辑混乱却透着一股底层小民的“真实感”,配上他那副“惊魂未定”的表情,一时间竟让人难以反驳。
地上的刀手和断臂混混听着陆辰这颠倒黑白、推卸责任的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想反驳,却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中年警察眉头拧成了疙瘩,显然不太相信陆辰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他走到王彪身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王彪下巴碎裂,满嘴是血,已经彻底昏死过去。他又看了看那两个刀手的伤,一个手腕粉碎性骨折,一个捂着肚子脸色惨白,显然内伤不轻。这伤势……自己摔的?自己撞的?鬼才信!
“都带回所里!仔细审!”中年警察站起身,挥手下令。
几个警察立刻上前,给陆辰、林薇、眼镜和孙大富戴上了冰冷的手铐。又将地上哀嚎的混混像拖死狗一样拖起来,连同昏死的王彪一起往外架。
陆辰的心沉了下去。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墙角那堆盖住地洞入口的杂物,又看了一眼被警察控制住的林薇和眼镜。老吴暂时安全,但林薇和眼镜……
就在这时!
一直低着头、沉默地抱着那个破收音机的眼镜,突然抬起了头!厚厚的镜片后,那双淡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数据流般的光芒。他抱着收音机的手指,极其细微地、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频率,在收音机裸露的电路板上快速拨动了几下!
“滋啦……滋滋……滋——!”
一阵极其刺耳、带着强烈干扰噪音的广播声,毫无征兆地从他怀里的破收音机里猛地爆发出来!声音大得如同炸雷!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呻吟和警察的呵斥!
“……滋啦……滋……紧急通知……滋啦……南郊化工厂……发生……滋啦……氯气泄漏……滋啦……所有人员……立刻……滋啦……撤离……滋啦……滋——!!!”
广播信号断断续续,电流噪音大得刺耳,但“氯气泄漏”、“紧急撤离”这几个关键词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什么?氯气泄漏?!”中年警察脸色瞬间大变!南郊化工厂!离这里不远!一旦泄漏扩散……
“快!通知所里!请求支援!疏散群众!”中年警察当机立断,对着手下吼道!再也顾不上陆辰他们这点“小案子”了!化工泄漏!那可是要命的大事!
几个警察也慌了神,立刻丢下陆辰等人,手忙脚乱地往外冲,一边跑一边用对讲机疯狂呼叫!连地上哀嚎的混混都顾不上管了!
窝棚里瞬间只剩下戴着手铐的陆辰四人,和地上几个痛苦呻吟的混混。
陆辰惊愕地看着眼镜。眼镜依旧低着头,抱着那个还在发出滋滋噪音的破收音机,厚厚的镜片反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他那苍白的手指,在电路板上极其轻微地、再次拨动了一下。
“滋……”广播噪音瞬间消失,收音机恢复了安静。
“……”陆辰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这绝不是巧合!眼镜……这个社恐的技术宅……他刚才做了什么?!
“快!给他们解开!”陆辰当机立断,对着孙大富低吼!他认出了地上一个混混腰间挂着的钥匙串!
孙大富虽然惊魂未定,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扑过去,从混混腰间扯下钥匙串,手忙脚乱地给陆辰、林薇和眼镜打开了手铐。
“走!离开这儿!”陆辰一把拉起还有些发懵的林薇,又拽了一把眼镜。四人顾不上收拾残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弥漫着血腥和油污的窝棚。
废品站外,寒风凛冽。警车闪烁着刺眼的红蓝光芒,警察们正紧张地疏散着附近零星的居民,一片混乱。刺耳的警报声和疏散的喊叫声响彻夜空。
陆辰四人如同惊弓之鸟,借着混乱和夜色的掩护,迅速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三天后。清晨。
寒风依旧刺骨,但天空难得放晴,惨白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吝啬地洒在东风路废品站旁边那间挂着“辰薇作坊”破木板的低矮平房上。木板在寒风中顽强地挂着,尽管边缘被风吹得卷曲起来。
作坊内,依旧弥漫着浓重的金属和油污气息,但破碎的桌子已经清理掉,泼洒的红油漆被用砂纸和废机油粗暴地打磨掩盖,留下大片暗红色的斑驳痕迹,如同凝固的血痂。那台“万能机床”依旧在呻吟,但上面安装了几根用废旧钢管临时加固的支架,颤抖的幅度似乎小了一些。眼镜正专注地用一把老车刀加工着新的锁芯毛坯,动作依旧精准。
林薇站在工作台前,台面上摆放着几把已经组装好的、闪烁着冷冽金属光泽的防盗锁。她手中拿着一把锉刀,正极其细致地打磨着最后一把锁的锁舌边缘。阳光透过破窗,照亮了她专注的侧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打湿。她的眼神依旧锐利,但那份绝望的阴霾似乎被一种更加坚韧的、破釜沉舟般的光芒所取代。三天前那场血腥的变故和派出所的惊吓,仿佛被强行压在了心底,化为了手中更加精准的锉痕。
孙大富则穿着他那件洗刷了无数次、依旧带着淡淡“历史气息”的棉袄,正拿着扫帚,吭哧吭哧地清扫着门口残留的血迹和碎玻璃。每扫一下,都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如同惊弓之鸟。
作坊的门被推开,陆辰走了进来。他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的旧工装,额角的痂已经脱落,留下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他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包。
“王老板那边的尾款,结清了。”陆辰将帆布包“哐”地一声放在工作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闷响。他拉开拉链,露出里面几沓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的“大团结”!整整两千一百块!(五十把锁全款扣除预付款三百)
阳光照在崭新的钞票上,反射出诱人的光芒!
孙大富的眼睛瞬间直了!连扫帚都忘了挥动,口水差点流出来!林薇也停下了手中的锉刀,看着那堆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眼镜则只是微微抬了下头,厚厚的镜片后没有任何波澜,又低下头继续摆弄他的车刀。
“胖子,这是你的。”陆辰从帆布包里数出厚厚一沓,足有五百块,拍在孙大富怀里,“加钱!双倍!洗粪池的辛苦费!”他特意加重了“加钱”二字。
孙大富抱着那厚厚一沓钞票,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崭新的触感,肥硕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几天担惊受怕、忍饥挨饿、被粪池和血腥折磨的痛苦,仿佛瞬间被这厚厚的钞票治愈了!他咧开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谢陆总!陆总讲究!太讲究了!”
陆辰没理会孙大富的感恩戴德,目光转向林薇,又数出五百块,递了过去:“林工,你的技术入股分红。”
林薇看着递到面前的钞票,没有立刻去接。她的目光在钞票和陆辰脸上来回扫视,眼神复杂。三天前那场血腥的打砸、派出所的手铐、还有陆辰用“王师傅”贴牌和专利书对她的冲击……种种画面在脑海中翻腾。最终,她咬了咬下唇,伸出手,接过了那五百块。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不是钱,这是对她技术的认可,是复仇道路上的第一块基石。
陆辰又数出三百块,放在眼镜的工作台角落:“眼镜,你的。”
眼镜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注意力依旧在那跳动的刀尖上。
陆辰将剩下的八百多块钱重新塞回帆布包,拉上拉链。他环视着这片依旧破败、却重新燃起微弱生机的“作坊”,目光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堆盖住地洞入口的杂物上。
老吴……还在
“胖子!”陆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去!把外面那几个还能喘气的‘贵客’请进来!”
孙大富愣了一下,顺着陆辰的目光看向作坊门外。只见在废品堆旁的空地上,那天被老吴打断手脚、侥幸没被警察带走的三个混混——断臂的、断腕的、还有那个被踹中小腹的刀手,正互相搀扶着,如同三只丧家之犬,蜷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身上缠着孙大富用破布条和废木板做的简易夹板和绷带,脸上充满了痛苦、恐惧和茫然。
“啊?请……请他们?”孙大富一脸不情愿和畏惧。
“对!请!”陆辰加重了语气,“从今天起,他们就是咱们‘辰薇作坊’的第一批保安队员了!”
“保……保安?!”孙大富、林薇、甚至一直低头摆弄车刀的眼镜都愕然地抬起了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让这三个刚刚还提着刀棍来打砸的仇人……当保安?
“怎么?不行?”陆辰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带着残酷意味的弧度,“咱们这作坊,刚开张就差点被人拆了,不得请几个能镇场子的‘门神’?我看这几位兄弟就挺合适!身强力壮!经验丰富!特别是这位……”他指了指那个断臂混混,“宁可用自己的胳膊挡扳手,也要保护咱们的财产!这叫什么?这叫忠诚!这叫敬业!”
断臂混混听着这颠倒黑白、充满讽刺的话,气得脸色发青,想反驳,却牵动了断臂的伤口,疼得直抽冷气。
“胖子!去!把我昨天让你买的那几套新工装拿来!还有那几根红袖章!”陆辰吩咐道。
孙大富虽然满心疑惑和抵触,但在陆辰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还是乖乖地从角落里一个破纸箱里翻出几套崭新的、洗得发硬的蓝色工装和几根印着“执勤”字样的红布袖章。
陆辰拿起一套工装和一根红袖章,走到那三个如同惊弓之鸟的混混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穿透力:
“听着。给你们两条路。”
“第一条:我现在就把你们送回派出所。王彪在里面等着你们呢。你们猜,他下巴碎了,舌头也断了,会不会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入室抢劫?故意伤人?够你们在号子里蹲十年八年了!”
三个混混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
“第二条,”陆辰将工装和红袖章丢在他们脚下,“穿上它!戴上它!以后就是‘辰薇作坊’的保安!包吃包住!每个月三十块工钱!表现好,年底有奖金!前提是……”陆辰的眼神陡然变得如同刀锋般锐利,“把你们以前的那些烂事,烂在肚子里!把赵德柱那个杂碎,当成你们的杀父仇人!把咱们这作坊,当成你们自己的地盘来守!谁敢再来捣乱,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我的!”
赤裸裸的威胁!赤裸裸的利诱!
三个混混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恐惧和……一丝绝境中的求生欲。蹲大牢?还是……当保安?三十块钱一个月?在这个年代,对于他们这种底层混混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而且……包吃包住?
巨大的诱惑压倒了恐惧和仇恨。
断腕的混混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手,颤抖着捡起了地上的工装和红袖章。
“我……我们干!”他嘶哑着嗓子,声音里充满了屈辱和认命。
“很好。”陆辰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却冰冷无比的笑容,“胖子!带他们去后院!找个避风的地方!让他们把衣服换上!然后……”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古怪的、带着恶趣味的光芒,“带他们去晨练!”
“晨……晨练?”孙大富再次懵了。
“对!晨练!”陆辰指了指废品站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就跳那个……广播体操!不!跳‘公鸡舞’!就是那种,雄赳赳气昂昂,喔喔叫的那种!动作要大!声音要响!要让整条街的人都看见!咱们‘辰薇作坊’的保安队,精神面貌有多好!有多……与众不同!”
孙大富:“……”
林薇:“……”
眼镜:“……”
三个刚“投诚”的混混:“???”
半个小时后。
东风路废品站旁边的空地上,上演了一幕足以载入长丰镇荒诞史册的奇观。
三个穿着崭新却极不合身的蓝色工装(其中一个袖子空荡荡地晃着,一个吊着胳膊,一个捂着肚子)、胳膊上戴着“执勤”红袖章的混混,在孙大富那破锣嗓子的指挥(兼嘲笑)下,排成一个歪歪扭扭的队形。
他们脸上带着生无可恋的表情,在清晨刺骨的寒风中,极其别扭、极其僵硬地模仿着公鸡的动作——伸脖子,拍翅膀(断臂和断腕的只能象征性抖动),踢腿(被踹中肚子的刀手只能小幅度挪动),嘴里还要发出有气无力的“喔……喔喔……”声。
动作笨拙,队形散乱,配上他们鼻青脸肿、缠着绷带的凄惨模样和那身不伦不类的“保安制服”,形成了一副极其滑稽、极其辣眼睛的画面!
路过的零星行人和附近的住户纷纷驻足围观,指指点点,脸上充满了惊愕、鄙夷和看猴戏般的哄笑。
“看!快看!废品站那几个混混在干啥?”
“跳大神呢?还是发羊癫疯了?”
“噗!公鸡舞?还喔喔叫?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这废品站新来的老板是个狠人啊!把这几个刺头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哄笑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作坊门口,陆辰背靠着冰冷的门框,双臂抱胸,静静地看着空地上那荒诞的一幕。林薇站在他身边,看着那三个混混屈辱笨拙的动作和周围人的哄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解气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眼镜则抱着他的破收音机,蹲在角落的阴影里。厚厚的镜片后,那双淡漠的眼睛,透过破窗,越过空地上滑稽的“公鸡舞”,越过围观的人群,落在了远处街角——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墨镜、身影模糊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似乎也正看向“辰薇作坊”的方向。当看到空地上那荒诞的“公鸡舞”时,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其冰冷、极其危险的弧度。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街道的阴影之中。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阵寒风掀起了他风衣的下摆。
风衣内侧,一个极其微小的、银光闪闪的徽章,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刺眼的光芒。
那徽章的图案,赫然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鹰隼,鹰爪下踩着一个地球的轮廓。徽章下方,还有一行细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英文字母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