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湾内,不复往日的喧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重而肃穆的气息。初战归来的三艘哨船静静泊在简易码头旁,船身上新增的几道箭矢划痕和焦黑印记,无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海上追逐的激烈。水手们默默地将受伤的同伴搀扶下船,送往临时设立的医棚,那里早已挤满了从柳叶浦救回的、惊魂未定的村民,以及部分受伤被俘的倭寇(被严格隔离看押)。哀泣声、呻吟声、医官沉稳的指令声和药草煮沸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陈沧澜没有立刻休息,他站在码头边,目光扫过每一艘船,每一个疲惫却挺直腰板的水手,最后落在那堆从破损关船和倭寇尸体上收集来的战利品——几十把形制各异的倭刀、一些简陋的弓矢、几件破损的皮甲,以及几个浸了水的包裹,里面是倭寇未来得及转移的部分财物(主要是散碎的银两和铜钱,以及一些不值钱的零碎)。战果,实在谈不上丰硕。
齐老三带着几个老船工,正围着“破浪一号”船尾舵机附近的一道深刻划痕(可能是被倭寇船首冲角或抛出的钩索刮擦所致)和几处渗水的箭孔,低声讨论着修补方案,脸色都不太好看。新船第一次实战就受损,尽管不致命,但足以说明防护的薄弱。
霍去病留下部分骑兵协助清理黑石滩战场、押送俘虏和处理倭寇尸体后,已带着主力连夜返回鹰扬堡,应对草原突发的危机。临行前,他与陈沧澜有过短暂的交流,双方都明白,这场海陆协同的“小胜”,暴露出的问题远多于收获的成果。
“陈总管,”赵千钧派来的联络官走到陈沧澜身边,递上一卷封着火漆的密信,“赵将军的初步总结与王爷的指示。”
陈沧澜接过,展开细读。信中对此次战斗的迅速反应和成功诱敌、协同给予了肯定,尤其表扬了水师新船在速度与机动性上的优势。但更多的,是冷静甚至苛刻的分析:
“……水师首次接敌,虽达成战术目标,然暴露短板甚多。其一,远程打击薄弱,哨船仅配轻弩,于颠簸海面精度射程俱不足,难以有效杀伤、迟滞敌船;其二,缺乏近战攻坚之力,舰小体薄,不敢亦不能强行接舷,面对结阵之敌,如鼠拉龟,无从下口;其三,水手操船、作战经验严重匮乏,临阵慌乱、配合生疏之处颇多,若非船快地利,恐有折损之虞;其四,海陆协同仅靠旗语、快马,联络滞后,时机把握依赖将领临机判断,风险极高……”
总结一针见血,正是陈沧澜心中所想。信末,是刘睿的亲笔批示:
“知耻而后勇。此战,见我所长,亦显我短。长在船速,在谋划,在协同之志。短在利器,在精兵,在久战之能。着陈沧澜详录战况得失,呈报改进之策。龙吟湾事务,仍由尔全权。速抚伤亡,整饬船械,严加操练。利器之事,本王与公输衍另谋之。草原有变,陆上重心暂移,然海上之事,不可一日懈怠,反需借此时机,深练内功,以备大敌。切记,风浪方显船坚,血火乃炼真钢。”
没有责备,只有冷静的剖析和沉甸甸的期望。陈沧澜攥紧了信纸,心中那股憋闷与自责,稍稍被一种更为坚定的决心所取代。王爷说得对,知耻而后勇。这一战,打掉了新水师的浮躁,也打醒了他们与真正海上凶徒的差距。
“来人!”陈沧澜收起信件,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硬,“召集所有队正以上军官、船匠头领,以及救回的柳叶浦乡亲中能言语者,一个时辰后,营区议事厅,战后评议!”
他要亲耳听听每一个参与者的感受,亲眼看看每一处问题,亲手拟定下一步的改进方案。血不能白流,教训必须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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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与此同时,鹰扬堡内的气氛,比龙吟湾更加紧绷。
韩猛脸色铁青,坐在主位上,下首是匆匆赶回的霍去病,以及神色惶恐不安的白鹿部年轻首领阿尔斯楞,还有几名被捆得结结实实、鼻青脸肿的黑狼汗国密使。
“霍将军,你回来得正好!”韩猛见到霍去病,立刻起身,将一份口供记录和几封密信推到他面前,“黑狼汗国的杂碎,手伸得太长了!他们不知从哪里探知阿尔斯楞之父(原白鹿部老首领)对我北疆仍有疑虑,且阿尔斯楞年轻,渴望更大的权柄和草场,便秘密派遣这几人,携带重金和许诺——只要白鹿部愿意在关键时刻‘反正’,偷袭我堡垒或截断商路,事成之后,黑狼汗国将支持阿尔斯楞为草原东部诸部之首,并划给白鹿部最丰美的草场!”
霍去病快速翻阅着口供和密信,眼神越来越冷。密信上的印鉴和其中提到的几个黑狼汗国贵族名字,都确认无误。许诺的条件极具诱惑,尤其对阿尔斯楞这样初掌大权、急于证明自己的年轻首领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