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人来人往,黄包车夫在石板路上跑着,脚印和车轮都展现着这个时代的印记。
远处传来工厂开工的汽笛声,低沉有力,像头巨兽在晨雾里醒了。
他望着江对岸的杨树浦,烟囱一根接一根,蒸汽直冒,那片轰鸣的厂房正是近代工业的命脉。
钟楼的每一次报时,都在重新掐着这片土地的脉;每一次蒸汽的喷涌,都是老规矩散架的前奏。
当然,这是快速变革的时代,这看似平静的早晨背后,正憋着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暴——不是远处打来的炮弹,而是从工厂里、学堂里、国人的脑袋里悄悄冒出来的潜移默化的变化。
这些社会的发展和变局早就落地生根了,它不喊口号,只在铁轨往前铺的地方、在电报线一闪一闪的时候、在年轻人眼里对新世界冒光的时候,一步步逼近。
简单吃了午饭,章宗义在饭店房间里铺开纸笔,写了一份乡兵所买军火的联络公函,当然是写给礼和洋行的。
掏出印章,盖上红印泥,他满意地看了看。
这也就是个双方搭话的引子,洋行主要还是看真金白银的面子。
换上一身高档的丝质中式长袍,戴了顶呢绒礼帽,蹬上锃亮的皮鞋,把怀表挂在胸前口袋上。
站在镜子前一瞧,里面的人就是一副中西合璧、派头十足的年轻绅士的模样。
在火轮上,他就在琢磨,原来准备给礼和洋行的理查德·冯送的嘉庆年间民窑粉彩瓷瓶可能不合适。
那瓶子虽说有年头,但有点花哨,怕是入不了这洋人的法眼,得挑件真正代表中国艺术的好东西。
当然,还不能是国家的宝贝,他可不想当流失国宝的罪人。
想到从牛皮王的密室里收了些瓷器,那家伙常跟洋人打交道,估计里面能找到合适的。
进入帐篷空间,一件件比对,最后挑出一件“瓷都”景德镇烧制的、量产的民窑青花瓷笔筒。
这是一件崇祯时期的青花人物故事图笔筒,胎釉好、画工流畅,青花颜色鲜亮。
整个画面自由奔放,十分生动,在这个时期也是西方藏家特别喜欢的艺术品。
这件青花瓷笔筒,配的盒子也是上等的紫檀木匣,里面衬着赭色绸缎,匣盖上刻着“大明崇祯青花瓷”七个楷书字。
木匣外面套着深蓝色云锦做的套子,云锦上印的是博古纹,两边缝着精致的提手,就是送礼专用的物件。
这真是高档又上档次的送礼佳品,既合洋人胃口,又不卖国。
下楼,他走到礼查饭店气派的门廊下,那位穿着镶金边制服的司阁(相当于现在的门童)立刻微微弯腰,满脸堆笑地问:
“先生,要用车吗?”
章宗义轻轻点头:“叫一辆四轮马车。”
“好的,先生,请稍等。”
司阁转身,先吹了声清脆的哨子,再举起右手挥了两下,眨眼间一辆黑色的四轮轿厢马车就到了跟前。
他利索地为章宗义拉开车门,手护着门框上头,动作熟练又恭敬。
等章宗义上车坐稳了,他才轻轻关上车门。专业!
章宗义告诉车夫去江西中路255号的礼和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