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如刀的朔风卷过霜脊冰原,裹挟着南方矿场深处那场荒诞大战残留的、近乎实质化的欢乐尘埃,狠狠抽打在革命军临时驻扎的地下雪窟入口。厚重的兽皮帘子被掀开一道缝,李秀宁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御寒作战服,一股混杂着篝火烟味、陈旧皮毛膻腥和冰冷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
雪窟深处,火光跳跃,勉强驱散着无孔不入的寒意。巨大的篝火堆噼啪作响,映照着围坐的几张面孔。李秀宁眉头微蹙,白皙的脸颊被火光染上一层暖色,却掩不住眼底的凝重。她对面,雪狼族酋长“碎骨者”格鲁姆如山般盘踞在铺着完整雪熊皮的岩石上。他毛发浓密纠结,犹如披着灰白色的针毡,粗犷的面容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额角撕裂到下颌,独眼像冰层下的燧石,闪烁着原始而戒备的光芒。他身旁依偎着几个同样魁梧、眼神不善的部落勇士。
语言,成了横亘在双方之间无法逾越的冰渊。
“吼!呜噜!哈克!”格鲁姆酋长挥舞着筋肉虬结、堪比常人大腿的手臂,瓮声说着,唾沫星子在火光中飞溅。他指向洞外无垠的冰原,又重重捶打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李秀宁努力分辨着那含混的音节,试图从中捕捉哪怕一丝熟悉的逻辑。徒劳。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去触碰耳后那个虚拟接口,寻求深蓝冰冷的逻辑分析和精准翻译——手指摸了个空,只有光滑的皮肤。该死的硅之都禁空令!她在心底狠狠咒骂。深渊漫步者号连同深蓝,此刻只能像被遗弃的巨鲸,沉默地泊在枢纽站冰冷的铁轨上。没有那无所不在的分析辅助,在这隔绝的苦寒之地,她们几乎成了哑巴和聋子。
“他说,”牛九酒硬着头皮充当桥梁,这个在冰原上做过几次皮毛生意的汉子,此刻额头冒汗,试图把酋长咆哮的音节和自己有限的词汇库匹配,“雪…很大!部落…很强壮!食物…呃…” 他看着格鲁姆又指向自己腰间挂着的巨大骨棒,声音越来越小,“大概…意思是…他们很能打猎?”
牛九酒的解释如同隔靴搔痒。格鲁姆酋长似乎对翻译的迟缓感到不耐,独眼扫过局促不安的牛九酒,最终落在革命军这边最“醒目”的存在——杰克身上。这位画家穿着一件色彩斑斓、极尽浮夸之能事的雕皮大衣,羽毛根根挺立,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闪烁着孔雀蓝和翠绿的炫目光泽,与这粗粝原始的雪窟环境格格不入。
一只毛茸茸的雪狼幼崽,显然被杰克大衣上那些色彩斑斓、颤巍巍抖动的羽毛深深吸引了。它从格鲁姆的脚边笨拙地爬过来,湿漉漉的黑鼻子抽动着,发出细嫩的呜咽。在众人(尤其是杰克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小家伙已经张开没长齐牙的小嘴,一口叼住了大衣下摆最长最华丽的那根翠羽。
“嘿!小祖宗!”杰克浑身一僵,脸上的油彩仿佛都凝固了。他不敢有大动作,生怕这看似亲昵的举动实则是某种隐秘的冒犯。他求助地看向牛九酒,眼神里全是“这算不算友好信号?”的惊恐询问。
牛九酒刚要开口,异变陡生!那幼崽喉咙里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吼,小脑袋猛地一甩!
“哧啦——”一声令人心碎的裂帛声清晰响起。杰克眼睁睁看着他那件价值不菲、承载着无数街头艺术梦想的限量版雕皮大衣,瞬间被撕扯出一道歪歪扭扭、羽毛凌乱的大口子!
“我的…我的艺术生命啊!”杰克的心在滴血,痛得几乎窒息,却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只敢用眼角余光心疼地瞟着自己受损的杰作。
幼崽尝到了胜利的滋味,更发现了新玩具,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咕噜声,小爪子扒拉着,滴溜圆的眼睛瞄准了杰克露在破口外、包裹在单薄保暖内衣里的手臂。那白皙的手臂在兽皮和黯淡火光的衬托下,像是某种奇特的、从未品尝过的猎物。幼崽再次扑了上去,这一次,尖尖的小乳牙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保暖衣料,深深嵌入了杰克手臂的皮肉!
“嗷嗷嗷——!!松口!你这属狗的混账小崽子!!”剧痛瞬间粉碎了杰克所有的顾虑和风度,他惨嚎着拼命甩动手臂,试图把这黏在手上的小型猛兽甩脱。鲜血迅速从牙印处渗出,染红了保暖内衣。
幼崽骤然失去“猎物”,委屈地放开嘴,四肢摊开摔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带着奶音的嚎哭:“嗷呜——嗷呜呜呜——!”
这哭声如同一个信号。格鲁姆酋长猛地从熊皮座上弹了起来!他那小山般的身躯带起一股腥风,独眼瞬间充血,放射出骇人的凶光。他喉咙深处滚出低沉的、如同冰层断裂的咆哮,肌肉贲张的巨臂猛地探向身后——那柄斜倚在洞壁上的恐怖武器被他单手提起!
那根本不是寻常意义的狼牙棒。粗壮的不知名兽骨为柄,前端狰狞的巨大骨锤上,密密麻麻镶嵌着数百颗大小不一、寒光闪闪的猛兽獠牙和尖锐黑色燧石!每一颗都足以轻易撕裂铁甲。长度接近门板,重量骇人,被格鲁姆握在手中随意一挥,沉重的破风声便压过了幼崽的哭嚎,篝火都被激荡的劲风压得猛烈摇曳,火星四溅!
洞内的空气瞬间冻结。雪狼族勇士们齐齐起身,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手按上了腰间的石斧骨匕。
李秀宁瞳孔骤缩,右手闪电般按上了腰侧箭囊里的破甲箭镞,冰凉的触感让她强迫自己冷静。
李白的手已悄然虚按腰间,那里虽无剑鞘,一股无形的锐利剑意却仿佛要透体而出。
周素芬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似乎想用自己稍显丰腴的身躯挡在惊恐的杰克前面。
牛九酒面如土色,双腿筛糠般抖动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完了!交涉彻底崩盘!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在这狭窄的雪窟里,面对这群暴怒的冰原巨汉和他们那门板大小的凶器,革命军这几个人恐怕瞬间就会被砸成肉泥!
格鲁姆酋长身上爆发的狂怒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风暴,压得人喘不过气。他握着那柄骇人狼牙棒,独眼如熔岩般扫过革命军众人,最终,那燃烧着怒火的视线凝固在杰克那张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足足有三秒!
就在杰克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那目光点燃时,格鲁姆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他没攻击任何人。
他猛地一个旋身,庞大的身躯带起强劲的风压,沉重的脚步咚咚作响,几步就跨到了雪窟最内侧一处用巨大冰砖垒砌、覆盖着厚厚兽皮的“仓库”门前。只听一声闷吼,格鲁姆单手粗暴地扯开兽皮门帘,弯腰钻了进去。里面传来沉重的拖拽声和某种巨型骨骼被移动的刺耳摩擦声。
几秒钟后,在革命军惊愕的目光中,格鲁姆拖着一个庞然大物重新出现在火光下。
那是一只早已冻僵死亡的冰原猛犸!即使蜷缩着,庞大的身躯也几乎塞满了洞穴一角。灰褐色的长毛上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和尘土,粗壮如石柱的四肢僵硬地扭曲着,两根弯曲的象牙如同巨大的死亡镰刀,尖端泛着幽冷的光泽。尸体散发出一股混合着血腥、腐臭和极寒冻结的复杂气息,熏得人几欲作呕。
格鲁姆酋长独眼中燃烧的怒火并未平息,反而像是转化成了另一种更为炽烈的情绪。他踏前一步,双手紧握那骇人的狼牙棒,全身虬结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钢铁,随即发出一声震得雪窟顶簌簌落下冰屑的狂野战吼:
“吼——!!!”
狼牙棒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呼啸砸落!目标——猛犸尸骸右前腿的膝关节!
“咔嚓——轰!!!”
一声令人牙酸的、混合着骨骼彻底粉碎和冰块爆裂的恐怖巨响炸开!猛犸那条比成年男子腰还粗的巨腿,竟被这一击硬生生从关节处斩断!断裂的巨大腿骨茬口狰狞,连着冻成深紫色的肌肉组织和皮毛,被巨大的冲击力抛飞,“咚”的一声闷响,砸落在李秀宁等人面前的空地上,激起一片冻土碎渣。
篝火被劲风压得几乎熄灭,昏暗的光线下,格鲁姆酋长胸膛剧烈起伏,独眼死死盯着革命军众人,那眼神里再无一丝凶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不容拒绝的豪迈与真诚!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指向地上那条还冒着丝丝寒气的巨大猛犸腿,又用拳头重重捶打自己岩石般坚硬的胸膛,发出“咚咚”的闷响,喉咙里滚出几个清晰而沉重的音节:
“嗷!恰!恰克!(吃!好的!朋友!)”
牛九酒终于从极度的惊吓和震撼中找回一丝神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他说…最好的肉…给朋友…吃…不吃…就是看不起…雪狼勇士!”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笼罩着雪窟。只有篝火艰难地重新窜起微弱火苗,舔舐着空气里弥漫的冰冷血腥气和猛犸尸体特有的腐寒味道。
杰克捂着流血的手臂,看着眼前这条比他还高、硬得像千年玄冰、表面还覆盖着冻土和血污的猛犸腿,脸上血色褪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白素来潇洒的脸上也破天荒地僵住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指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能崩碎牙口的恐怖硬度。他清了清嗓子,凑近李秀宁,用微不可闻的气声疯狂吐槽:“李将军…这…这玩意儿拿来当攻城锥都嫌硬!砸核桃都得挑最软的砸!难道要我们抱着这冰疙瘩啃?这雪狼族的待客之道…未免太硬核了些!”
李秀宁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她也有些束手无策。破甲箭或许能穿透冻肉,但用来切肉?未免太过荒唐。眼前这东西,寻常刀剑砍上去,只怕连道白印子都留不下。难道真要上演一场革命军在雪狼族地盘上用牙齿挑战冰川期冻肉的惨剧?这画面想想都让她头皮发麻。
就在空气凝结、革命军众人进退维谷之际,一个温和又带着点无奈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呃…要不…让我试试?”
周素芬往前走了两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她圆润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朴实,甚至带着点乡下厨娘特有的憨厚。她指了指地上那条庞大的猛犸腿,又指了指篝火上架着的那口革命军用来煮雪水的行军大铁锅,眼神却很笃定:“骨头硬,汤不怕。再配上些暖身子的‘好东西’,说不定…能熬出一锅好汤?”
格鲁姆酋长独眼锐利地扫过这个其貌不扬、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女人,鼻翼翕动了一下,似乎想从她身上嗅出战士的味道,最终只闻到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各种奇怪调料的气味。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算是默许。雪狼族勇士们的目光也带着强烈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聚集在这个唯一敢于主动处理这份“厚礼”的女人身上。
周素芬松了口气,立刻行动起来。她招呼牛九酒帮忙,两人合力才勉强将那条沉重的猛犸腿拖到靠近篝火的地方。她抽出腰间的短刀——那刀看起来更像是处理野菜的厨刀,而非战斗武器。只见她蹲下身,短刀沿着猛犸腿断裂的巨大骨茬边缘,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切入冻肉。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笨拙,但那刀刃仿佛无视了冻肉的极致硬度,如同热刀切入冷油,缓缓地、却异常顺畅地切下深紫色的一大块冻肉,接着又是一块…断面光滑,切口处甚至能看到被冻结的暗红色肌理和白色的脂肪层。
这一幕让格鲁姆和雪狼勇士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的动作,没有战士的爆发力和技巧,却带着一种庖丁解牛般的、近乎自然的顺畅感。
切下足够多的肉块后,周素芬小心翼翼地从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看起来比武器袋还大的特制行军背囊里,掏出了她的“宝贝”——一个个用油纸或小布袋仔细包裹起来的瓶瓶罐罐。她解开绳索,摊开油纸,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复杂诡异的气味在雪窟中弥漫开来。
赤红色的干辣椒角,散发着烧灼般的热力;墨绿色的某种干枯海藻,带着浓重的海腥和隐隐的硫磺味;几颗黑乎乎、布满褶皱、如同风干蟾蜍皮的果实;一小捆散发着浓烈腥气的暗紫色根茎;还有灰白色、像某种昆虫蜕皮的菌菇切片;甚至还有一小撮闪烁着诡异磷光的深蓝色粉末……
这些“食材”暴露在空气中,那混合的气味瞬间升级!辛辣!腥臊!苦涩!霉臭!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腐烂沼泽深处发酵了百年的底味!如同打开了一扇通往深渊厨房的大门,无形的气味波浪冲击着每个人的嗅觉神经。
雪狼勇士们脸上的轻蔑瞬间凝固,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惊愕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生理性厌恶,有几个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强壮的身体微微后仰。
杰克和李白的脸都绿了,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
杰克欲哭无泪:“深渊厨子!你就不能换个配方吗?”
李白也倒抽一口凉气:“女壮士…这味道…恐怕金刚闻了都要掉头跑路!”
周素芬却恍若未闻,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她手法麻利地将切好的猛犸冻肉块投入早已煮沸的行军锅雪水中,然后,开始了她的“魔法”仪式。她掂量着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黑暗材料,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跟冥冥中的食神沟通:“…赤焰椒驱寒,寒渊藻化冻,黑痂果软筋,紫腥根活血…磷光菌提鲜…嗯,还得来点‘引子’…”说着,她又从背囊底层摸出一个小陶罐,珍而重之地揭开蜡封,小心翼翼地舀出小半勺粘稠的、颜色浑浊如泥浆的膏体,毫不犹豫地倒进翻滚的锅里。
“呕…”当那膏体入锅,一股难以名状的、宛如高度腐败的蛋白质混合着陈年汗脚的味道轰然爆发!
杰克和李白再也忍不住,同时干呕出声,连连后退,恨不得把头埋进冰冷的石壁里。
格鲁姆酋长的独眼也瞪得溜圆,浓密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喉结上下滚动着。他身边的一个勇士实在受不了,低吼一声,猛地站起来就要冲向那口散发着“深渊气息”的铁锅,似乎想将这亵渎食物的罪恶之物掀翻。
“别动!”格鲁姆低沉地喝止了自己的族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和强烈的好奇。他死死盯着那口翻腾着诡异气泡、颜色正迅速变成一种无法形容的黑紫色粘稠浆糊的大锅。那味道虽然挑战极限,但其中似乎又蕴含着某种原始的、暴烈的能量波动?这完全颠覆了他对“食物”的认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恶臭中缓慢流逝。革命军这边人人脸色发白,屏住呼吸,雪狼族那边则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躁动和困惑。只有周素芬,如同置身于芬芳花园,时不时掀开沉重的木锅盖,用一根长柄木勺搅动着那越来越浓稠、颜色越来越深邃的不明液体,偶尔还凑近了深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嗯…火候差不多了…就是这个劲儿!”
不知过了多久,当雪窟的空气几乎被这复合型恶臭彻底腌渍入味时,周素芬终于停止了搅拌。她满意地看着锅中翻滚的、如同深渊泥沼般的糊状物,点了点头。
“好了!来,大家暖暖身子!”
她拿起木勺,率先舀起满满一大勺粘稠滚烫、冒着诡异气泡的黑紫色“暖身汤”,倒入一个粗糙的木碗,径直递向格鲁姆酋长!脸上挂着淳朴自信的笑容,眼神真诚无比。
雪窟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碗仿佛来自异界的“汤”。杰克和李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胃部又是一阵痉挛。
格鲁姆酋长独眼死死盯着碗中那粘稠的、偶尔鼓起一个气泡破裂后散发更浓烈气味的糊状物。喉结再次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额角那道狰狞的疤痕似乎在微微抽搐。这气味,比他猎杀过的最臭的腐尸兽还要霸道十倍!这颜色,比最毒的沼泽瘴气还要恐怖!这女人…是真的勇士!敢于挑战这种“食物”的勇士!
一股原始的、被彻底激起的挑战欲混合着对未知力量的好奇,如同熔岩般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犹豫。在雪狼族勇士们混合着敬畏和担忧的目光注视下,格鲁姆猛地抬手,一把接过木碗!那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捏碎碗壁。他深吸一口气——这一举动让周围的空气瞬间稀薄了不少——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他仰起头,将那碗滚烫、漆黑、散发着终极恶臭的“暖身汤”,如同饮下最烈的战酒,豪迈地一饮而尽!
“咕咚…咕咚…”
沉重的吞咽声在寂静的雪窟中回荡。
木碗重重放回地上。格鲁姆酋长的身体瞬间僵直!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那张疤痕纵横、饱经风霜的粗犷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灰白变为赤红,随即又涌上一种近乎发紫的酱色!血管在额头和太阳穴处突突狂跳,那只独眼猛地瞪大到极限,眼白上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口中呼出的气息带着灼热的黑紫色烟雾!
雪狼勇士们齐齐发出一声惊惧的低吼,手再次按上了武器!革命军众人更是头皮炸裂,李秀宁的箭已搭在弦上,李白的手指间剑气萦绕——完了!周素芬的“黑暗料理”直接放倒了雪狼族的首领!一场血腥冲突在所难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嗷嗷嗷——!!!”
格鲁姆酋长猛地爆发出比之前拖出猛犸尸体时更为狂暴、更为震撼的吼声!但这吼声里,没有一丝痛苦和愤怒!那是一种纯粹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极致亢奋!他猛地从岩石上站了起来,魁梧如山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一股磅礴炽热到难以想象的能量洪流,正从他的胃部爆炸开来,顺着四肢百骸奔腾咆哮!
一股肉眼可见的浓郁白气混杂着狂野的热力,猛地从他全身的毛孔中喷薄而出!他上身简陋的兽皮衣瞬间被这股爆发的气劲撑开撕裂,露出岩石般块垒分明的强健肌肉!皮肤下的血管如同岩浆河流般贲张凸起,散发出惊人的红光!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独眼,此刻放射出如同极地烈阳般炽热的光芒!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冰原积年累月渗入骨髓的阴寒被这股狂暴的热流彻底驱散、焚烧殆尽!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和灼热的生命力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沐浴在熔岩之海中重生!
“呼——哈——!!!”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脚步让整个雪窟都为之一震!他张开双臂,仰天咆哮,声音充满了狂喜和无穷的力量感:“克!恰哈!乌图鲁克!(好!好汤!神赐的力量!)”
吼完,他猛地转身,那只独眼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自己那群彻底傻眼、呆若木鸡的族人,最终定格在周素芬那张憨厚朴实、此刻也带着一丝忐忑的脸上。
下一刻,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一幕发生了!
这位雄霸霜脊冰原、以力量凶悍着称的碎骨者格鲁姆酋长,猛地单膝跪地!对着周素芬,低下了他那颗高傲、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头颅!他用最隆重、最虔诚的部落礼仪,右拳重重捶打左胸心口,发出沉闷如雷的响声,然后用一种近乎咏叹调、充满了敬畏和狂热的语调吼道:
“萨满!乌嘎!大萨满!(萨满!伟大!至高萨满!)”
“吼!!!”所有雪狼族勇士如梦初醒,眼中瞬间爆发出比篝火还要狂热千倍的光芒!再也没有一丝疑虑和轻蔑,只剩下最纯粹的敬畏和崇拜!他们齐刷刷地向着周素芬跪倒,用拳头捶打着胸膛,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朝圣般的应和吼声:
“大萨满!吼!吼!吼!”
周素芬被这惊天动地的阵仗弄得手足无措,圆脸上满是茫然:“这…这个…酋长…你们快起来…就是…就是一锅汤啊…”
牛九酒激动地浑身颤抖,声音都变了调:“周大姐!不!周大萨满!酋长说…您熬煮的是蕴含神力的巫汤!您不是凡人!您是得到冰原祖灵认可的、赐予部落勇士力量的大萨满!”他看向周素芬的眼神也充满了敬畏,仿佛她身上笼罩着神性的光辉。
格鲁姆酋长恭敬地站起身,依旧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态,指向那口还在翻滚冒泡的“深渊料理”,又指了指自己那些眼巴巴望着、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族人,意思不言而喻。
周素芬只得硬着头皮,在无数道狂热目光的注视下,开始给雪狼族勇士们分汤。每一个接过木碗、喝下那恐怖黑紫色浆糊的雪狼勇士,无不经历与格鲁姆几乎相同的剧烈反应——如同被点燃的人形火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浑身蒸汽腾腾,力量感爆棚!然后无一例外,向着周素芬捶胸跪拜,口中狂热地喊着“大萨满”!
一时间,雪窟内吼声如雷,热气冲天,雪狼族战士们如同集体打了鸡血,亢奋得手舞足蹈,浑身冒着腾腾白汽,简陋的地下空间硬是被他们烘得如同盛夏!
杰克和李白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杰克咽了口唾沫,小声嘀咕:“老白…你说…这汤真有那么大劲儿?我看他们喝完了都能手撕机甲了…”
李白也艰难地收回下巴:“看样子…是假不了。女壮士这手绝活,叹为观止啊!”
格鲁姆酋长此刻红光满面,精力旺盛得无处发泄,他热情地亲自端起两碗散发着极致“芳香”的暖身汤,不由分说地塞到杰克和李白手里,独眼闪烁着不容拒绝的真诚:“吼!恰!恰克!(朋友!喝!)”
杰克和李白看着碗里那如同活物般蠕动、冒着诡异气泡的粘稠液体,感受着近在咫尺那毁灭性的气味冲击,脸都绿了。拒绝?看看周围那些还在亢奋嘶吼、肌肉贲张的雪狼勇士们…那眼神分明写着“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们整个雪狼族”!
两人交换了一个悲壮的眼神。罢了!为了革命友谊!为了李将军的大业!豁出去了!
杰克捏住鼻子,李白闭上眼睛。两人同时仰头,将碗里的“深渊精华”一饮而尽!
“噗——!!!”
仅仅一秒钟后,两道滚烫的血箭如同小型喷泉,同时从杰克和李白的鼻孔里狂飙而出!血珠在火光下划出两道凄厉的抛物线!两人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热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古怪味道,如同烧红的烙铁顺着喉咙一路烫进胃里!随即猛烈爆炸开来!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煮沸!涌向头颅!不仅仅是鼻子,连眼睛都感觉要充血爆裂!一股恐怖的力量感在体内横冲直撞,却又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耳鸣!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呃…嗷…!”杰克捂着狂喷不止的鼻子,眼泪都被呛了出来,身体摇摇欲坠。
“噗…咳咳咳…!”李白同样狼狈不堪,雪白的长衫前襟染上一大片鲜红,风度尽失,扶着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站稳,俊脸憋得通红。
格鲁姆酋长和雪狼勇士们看到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震耳欲聋的、充满了理解和赞许的哄堂大笑!
“吼吼吼!”
在他们看来,鼻孔喷血不是痛苦,而是被强大巫汤力量冲击后,身体无法完全容纳的“力量外溢”的表现!是勇士的象征!这两位朋友,够意思!够硬气!
在这片震天的吼声、狂笑和杰克李白痛苦又滑稽的喷血画面中,两天后,雪狼族酋长格鲁姆用他那特有的、震得冰屋嗡嗡作响的吼声向李秀宁保证,他将亲自前往霜脊冰原上大大小小的蛮族部落,说服他们加入霜脊壁垒之战!七天后,大军将在霜脊村集结!
七天后。霜脊壁垒。
高耸的冰墙如同巨神的臂膀,横断在霜脊冰原通往硅之都心脏地带的唯一咽喉要道上。墙体并非纯粹的冰,而是掺入了某种高强度纳米硅基材料,呈现出一种冰冷、坚固、带着金属质感的青黑色。阳光照射下,反射出刺眼而冷酷的光芒。城墙上,冰冷的炮口和闪烁着能量光芒的自动武器阵列无声地排列着,散发出森然的杀机。
革命军的联合兵锋,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抵达了这座横亘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的巨城之下。队伍构成堪称奇观:最前方是体格厚重、背负着巨大藤蔓纠缠而成的简陋木盾、如同移动堡垒的海藻族战士,他们沉默如山岳,根系深植冻土。紧随其后,是霜脊冰原上汇聚而来的蛮族狂潮!雪狼族的灰白毛皮、冰熊族的厚重白袄、霜豹族的斑斓豹纹…交织成一片原始而凶戾的色彩海洋。他们穿着粗糙兽皮,挥舞着骨棒、石斧、巨锤,喉咙里滚动着杂乱却充满野性的战吼与咆哮,那是冰原深处最原始的生存呐喊。雪狼族勇士的数量尤为惊人,格鲁姆酋长那柄门板大小、镶嵌着狰狞獠牙的巨型狼牙棒高高擎起,在寒风中烈烈作响,如同一面象征力量与复仇的战旗!再后方,霜脊村武装起来的村民脸上混杂着恐惧与决绝,革命军本部身着统一制式作战服的精锐战士则眼神沉静,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李秀宁立于阵前,冰冷的寒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抬头仰望着那高不可攀的壁垒,目光最终落在冰墙正中最高的那座棱形塔楼上。
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