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李秀莲蹲在满是泡沫的脏水边,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尘,冲刷出两道蜿蜒的沟壑。
她想喊。
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就在嘴边,只要喊出来,她就能冲过去,抱住那个男人,告诉他这几年的委屈,告诉他卫国没了,告诉他妮儿是卫国给她留下的唯一……
但就在那个“方”字即将冲口而出的瞬间。
她看到了站在方俊身边的那个女人。
杨岚。
杨岚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羊绒大衣,妆容精致,气质高雅得像一只白天鹅。她正微笑着给方俊递上一块手帕擦手,眼神里满是妻子对丈夫的关切与默契。
那一幕,刺痛了李秀莲的双眼。
她看到了方俊接过手帕时自然的动作,看到了两人并肩站立时那般般配的身影。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李秀莲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双满是冻疮和裂口的手,一身散发着馊味的破棉袄,还有躲在米袋子后面像小老鼠一样的妮儿。
云泥之别。
如果这时候冲出去相认,会发生什么?
会毁了他。
会毁了他现在光鲜亮丽的生活,会让他在这个像仙女一样的妻子面前抬不起头,会让他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看啊,这个大老板以前居然跟个村姑有一腿。
“不能……不能喊……”
李秀莲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把那个名字连同血水一起咽回了肚子里。
她猛地转过身,把头埋进那一池脏水里,拼命地刷着盘子,刷得震天响,试图用这种声音掩盖自己心碎的哭声。
“那边那个洗碗工。”
突然,方俊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秀莲浑身一颤,手里的抹布差点掉下去。
“方……方总。”旁边的刘大妈赶紧解释,语气里满是讨好,“那是刚招来的临时工,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有点傻,您别见怪。”
方俊皱了皱眉。
他看着那个缩在角落里、背对着他拼命干活的身影。那个背影虽然佝偻着,虽然穿着破烂,但那种干活的狠劲儿,那种不要命的架势,让他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
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临时工?”方俊往前走了一步。
李秀莲听着那逼近的脚步声,感觉死神在敲门。她把脸几乎贴到了水面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
“方总!前面的客人到了!市里的领导!”
就在这时,秘书小王急匆匆地跑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方俊停下脚步,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奇怪的洗碗工,摇了摇头。
“告诉她,干得不错。咱们宾馆就需要这种肯干活的人。”
方俊说完,转过身,带着杨岚和一大帮人,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后厨。
“是!方总慢走!”
脚步声远去。
后厨里恢复了嘈杂。
“听见没?傻大姐!方总夸你呢!你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刘大妈走过来,酸溜溜地踢了踢李秀莲的脚后跟。
李秀莲没有动。
直到所有人都散去,直到四周没人注意。
她才慢慢地把头抬起来。
此时此刻,她早已泪流满面。
“俊哥……”
她对着那扇空荡荡的门,无声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你过得好,就好。我不打扰你。我就在这儿,给你洗碗,给你守着门。只要能天天看见你,我就知足了。”
……
接下来的日子,李秀莲成了东方宾馆的一个“异类”。
她干活太拼了。
别的清洁工早上八点上班,她五点就起来。她把大理石地面擦得能照出人影,把厕所刷得一点异味都没有。除了洗碗,她还抢着帮人搬货、择菜。
她就像不知疲倦的机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报答方俊给她这份工作,也用这种方式,来宣泄心中那份无法言说的爱。
但她的勤奋,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哎,你们看那个乡巴佬,显着她能干是吧?”
“就是!她这么干,咱们还怎么混?以后老板都按她这个标准要求咱们,咱们不得累死?”
“妈的,不想个办法治治她,她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一场针对李秀莲的霸凌,在暗中悄悄发酵。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
海州下起了大雪。
方俊因为应酬喝多了酒,回到宾馆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他没有回家,直接住在了顶楼的办公室休息室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睡不着。胃里火烧火燎的疼,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事。
他披上大衣,想下楼去透透气,顺便去厨房找点水喝。
电梯停在了一楼。
整个宾馆静悄悄的,只有走廊的壁灯发出昏黄的光。
方俊路过宴会厅门口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宴会厅的大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丝亮光。
这么晚了,谁还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