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烟尘弥天。在范闲近乎疯狂的日夜兼程下,庞大的使团队伍(还缀着北齐大公主那支更庞大、更显赫的和亲仪仗)终于在这一日午后,抵达了巍峨雄壮的庆国京都外城。
京都,这座南庆的心脏,在正午的阳光下散发着恢弘、厚重又暗流汹涌的气息。高达十数丈的城墙由巨大的青条石垒砌,历经风霜雨雪,色泽深沉。城楼巍峨,旌旗招展,身着鲜明甲胄的禁军士兵如同钉子般伫立在垛口之后,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下方。巨大的城门洞开,但此刻却被两股泾渭分明的队伍堵了个严严实实。
一股,自然是范闲率领的、风尘仆仆、难掩疲惫却个个眼神坚毅的南庆使团,以及后方那辆装饰华丽、由北齐精锐护卫的公主鸾驾。
而另一股,则是由清一色高大神骏的黑色战马组成的骑兵队列。骑士们皆身着锃亮的玄黑色重甲,头盔遮面,只露出一双双冰冷肃杀的眼睛,手持精钢长矛,腰间挎着制式马刀。队列中央,一面暗金色的巨大龙旗迎风猎猎作响,旗上绣着一条张牙舞爪、气势逼人的四爪蟠龙!大皇子——李承乾的亲王仪仗!
“大人,前面是大皇子的车驾!看样子,也是刚刚回朝!” 王启年策马小跑回来,脸上带着一丝为难和焦虑,低声向骑在马上的范闲禀报,“守门的将官说,按规矩,需得让大皇子的亲军先入城!我们…得等!”
范闲端坐马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插翅飞进城内,直扑二皇子府邸,将思辙、费介、滕子京一家全都救出来!每一刻的等待,都像是架在火上的煎熬!
“等?”范闲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北齐大公主的鸾驾也在后面等着!让一国公主在城外干等?这就是我庆国的待客之道?!” 他这话声音不小,刻意让城门附近的守军都听得见。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微妙。一边是刚刚立下军功、凯旋回朝的大皇子亲军,代表着皇权的威严与荣耀;一边是护送北齐公主、完成重要外交使命的使团,关乎国体颜面。守城的将官额头冒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就在此时,大皇子亲军队列中,一名身着银亮轻甲、肩章显赫的将领策马而出,来到队伍前端。他目光如鹰隼,扫过使团队伍,最后落在范闲身上,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奉大殿下令!亲军入城整肃,闲杂人等,一律退避!待亲军入城后,方可通行!” 语气强硬,毫无转圜余地。
范闲眼神一寒。好一个“闲杂人等”!他范闲,堂堂南庆正使,在北齐杀了个七进七出,如今带着北齐公主回朝,竟被自家大皇子的手下称作“闲杂人等”?这分明是故意刁难,落他面子!
“这位将军!”范闲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真气,清晰地传遍城门内外,“本官乃陛下钦命,迎回北齐大公主鸾驾的正使!敢问将军,阻拦公主车驾,延误两国邦交,这责任,你担得起吗?!还是说,这是大殿下的意思?!” 他直接把问题提升到了邦交层面,扣了顶大帽子过去。
那银甲将领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范闲如此强硬,直接搬出国事压人。他正要强硬回怼,一声温和中带着威严的声音从大皇子亲军后方传来:
“范大人息怒。”
随着声音,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骏马缓步上前。马背上,端坐一人。身着四爪蟠龙亲王常服,面容英挺,气质沉稳,正是太子——李承乾!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目光扫过范闲,又看了看后方那华丽的鸾驾,最后落在自己亲军将领身上,语气带着责备:“胡闹!范大人为国奔波,劳苦功高,更是护送北齐公主殿下的使者,岂是‘闲杂人等’?还不速速让开道路!”
那银甲将领连忙躬身:“末将鲁莽!请殿下责罚!” 说着,赶紧挥手示意亲军向两侧让开。
太子李承乾这才转向范闲,笑容更盛:“范大人,手下人不懂事,冒犯了。孤代大皇兄向范大人赔个不是。大皇兄戎马倥偬,军务紧急,入城整备也是情非得已。所幸孤今日在此迎候,不如请范大人与公主鸾驾随孤一同入城?既全了礼数,也不耽误时辰。”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斥责了自己的手下(表面),又维护了大皇子的面子(里子),还主动给了范闲台阶,邀请同行。太子亲自相邀,这个面子,范闲不得不给。
“太子殿下言重了。”范闲压下心中急切,拱手行礼,“微臣遵命。”
于是,在太子李承乾的“协调”下,局面顿时“和谐”起来。大皇子的玄甲亲军率先入城,紧接着便是太子的仪仗,再后面,才是范闲的使团和北齐公主那庞大奢华的鸾驾车队。
车马辚辚,缓缓穿过幽深巨大的门洞。
当范闲的马车经过城门内侧时,他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城楼阴影下,两道熟悉的身影。
二皇子李承泽!以及他身边那个形影不离、如同鬼魅般的刀客——范无咎!
李承泽依旧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料子极好却总显得随意慵懒的锦袍,脸上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假笑。他倚靠在城楼的栏杆上,目光似乎漫不经心地扫过入城的队伍。当范闲的马车经过时,他的视线与范闲在半空中短暂交汇。
李承泽嘴角那抹假笑似乎加深了些许,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嘲弄。而站在他身侧的范无咎,那双毫无感情、如同死水般的眼睛,如同附骨之疽般钉在范闲身上。
就在这时,范无咎动了。他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晃,借着前方一辆大皇子亲军辎重车的遮挡,瞬间欺近范闲的马车侧窗。速度快得只在人眼中留下一道残影!
范闲瞳孔一缩,全身瞬间绷紧!但范无咎并非攻击。
只见他手腕一翻,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精准地从微启的车窗缝隙中射入,悄无声息地落在范闲的膝盖上!
做完这一切,范无咎的身影已如轻烟般退回二皇子李承泽身侧,仿佛从未离开过。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除了早有防备的范闲,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竟无人察觉!
范闲不动声色,迅速将纸条拢入袖中。他强忍着立刻打开的冲动,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队伍继续缓缓前行。
直到使团队伍和公主鸾驾彻底进入城内,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朝着安排好的馆驿方向行去,范闲才在马车内,借着袖子的掩护,飞快地展开了那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两行字,字迹是二皇子那狷介中带着阴柔的风格:
“人已归府,虚惊一场。
闲弟辛苦,改日再叙。”
范闲捏着纸条,眼神闪烁不定。人已归府?思辙、费介、滕子京一家,都已经安全放回去了?这效率…快得有点出乎意料!
他想起林峰(小竹)那日在荒野中弹指废掉谢必安时说的话:“明面上,他不敢不放。” 看来,二皇子终究还是被林峰那深不可测的实力所震慑!一个疑似大宗师的警告,分量重逾千钧!这封信,与其说是通知,不如说是二皇子在找回一点面子,表明事情还在他的“掌控”之中,并且暗示“改日再叙”,显然不会就此罢休。
但无论如何,人暂时安全了!范闲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长长舒了口气。同时,一股强烈的渴望涌上心头——实力!林峰传给他的《归元养气诀》!必须尽快修炼!在这个世界,唯有自身拥有的绝对力量,才是真正安身立命、守护至亲的根本!
使团队伍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前往城西的国宾馆驿安置。庞大的北齐公主鸾驾则被更隆重地迎往专门准备的皇家别苑。
在国宾馆驿附近一条僻静的巷口,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悄悄脱离了队伍。车帘掀开,一道身影敏捷地闪出,迅速融入街边的人流中,几个转折便消失不见。
片刻后,京都城南,林相府邸的后门被轻轻叩响。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门房老张头探出半个脑袋,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圆了,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惊喜:“三…三公子?!您…您回来了?!”
门外站着的,正是换下女装、恢复了男儿身的林峰。一身质地尚可但款式简单的青衫,衬得他身姿挺拔,眉宇间那股因修为渐深而自然流露的疏离感,在见到熟悉的老仆时也柔和了几分。
“张伯,是我。”林峰微笑着点头,“府里…都还好吧?”
“好!好得很!”老张头忙不迭地打开门,将林峰让进来,一边絮叨着,“相爷身体康健,就是政务繁忙了些。大公子前些日子还念叨您呢!二公子他…哎,二公子他最近像是变了个人,整日里就在自己院里练功,饭都顾不上了……” 老仆言语间充满了对林府几位公子的关切。
林峰听着,心中微暖。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我离开这段时间,府里没出什么事吧?二哥他…练功可还顺利?”
“没事没事!太平得很!”老张头连连摆手,“就是二公子他练得太狠了,前些天还累晕过去一次,把老夫人吓得够呛!不过这两天看着气色又好多了,精神头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