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剑气堂(原正气堂)。
初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打磨光亮的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光影。堂内檀香袅袅,岳不群端坐主位,紫袍玉冠,面如冠玉,气度雍容。宁中则侍立一旁,英姿飒爽,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师兄,嵩山左冷禅亲至,还带着定闲师太、天门道长、莫大先生联袂而来,阵势非同小可。”宁中则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堂外,“来者不善,恐非寻常拜山。”
岳不群端起茶盏,轻轻吹去浮沫,嘴角噙着一抹从容笑意:“师妹多虑了。左师兄身为五岳盟主,携诸位同道来访,正是我华山蓬荜生辉之事。如今我华山得蒙风师叔与那位前辈恩泽,道法初显,气象一新,正该与同道分享印证,共襄盛举。何惧之有?”他语气笃定,那份源自《周天吐纳真解》带来的底气,让他面对任何风浪都显得成竹在胸。
宁中则见他如此,心下稍安,但仍提醒道:“话虽如此,左冷禅此人……心思深沉,不可不防。”
“无妨。”岳不群放下茶盏,目光深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华山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师妹,随我一同迎接诸位同道。”
山风猎猎,吹动旌旗。岳不群携宁中则及一众核心弟子,肃立剑气堂前。不多时,左冷禅那高大的身影当先出现在石阶尽头,紫貂裘大氅在山风中翻飞,气势迫人。其后是面色沉凝的天门道人、手持念珠眉含忧色的定闲师太、抱着胡琴沉默不语的莫大先生,以及三位嵩山太保——丁勉、陆柏、乐厚,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凝。
“左盟主!定闲师太!天门师兄!莫大先生!诸位同道远道而来,岳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岳不群笑容满面,拱手相迎,姿态放得极低,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岳师弟客气了。”左冷禅皮笑肉不笑地回礼,目光如电,扫过岳不群身后精神饱满、气息隐隐与往日不同的华山弟子,尤其在感受到岳不群身上那股圆融中正、深不可测的气息时,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他压下心头惊疑,朗声道:“五岳同气连枝,本该常来常往。只是此番前来,实有要事相询,不得不扰岳师弟清修。”
“哦?左盟主言重了,请堂内叙话。”岳不群侧身相让。
众人步入剑气堂,分宾主落座。华山弟子奉上香茗,气氛看似融洽,却暗流涌动。
左冷禅端起茶杯,却不饮,目光直视岳不群,开门见山:“岳师弟,近日江湖传闻甚嚣尘上,皆言华山派得了一门了不得的‘仙法’,门下弟子修为突飞猛进,可喜可贺啊!”
岳不群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左盟主说笑了。华山微末传承,岂敢妄称‘仙法’?不过是风师叔他老人家偶得前辈高人指点,传下一些强身健体、固本培元的吐纳法门罢了,旨在消弭剑气之争,同门共进。些许进益,不值一提。”
“强身健体?固本培元?”左冷禅嘴角勾起一丝冷嘲,“岳师弟未免太过自谦了。据闻此法玄奥非常,立意高远,直指先天本源,行气路线更是闻所未闻,精妙绝伦!这等手段,岂是寻常吐纳可比?更有人言……”他话锋陡然转厉,声音如同寒冰,“此乃魔教妖人惑乱人心、透支生命的邪功!而传授此法之人,便是魔教新近冒出的巨头——‘汐华道人’!岳师弟,华山派勾结魔教,修习邪功,此事……你作何解释?!”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定闲师太捻动佛珠的手指一顿,失声道:“左掌门!此事关系重大,岂可仅凭传闻臆测?”
天门道人浓眉倒竖,虽对岳不群不喜,但勾结魔教这顶帽子太大,他也忍不住沉声道:“左师兄,证据何在?”
莫大先生依旧沉默,只是抱着胡琴的手指微微收紧。
岳不群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被压下,他缓缓起身,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左盟主!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我华山派百年清誉,岂容污蔑?风师叔德高望重,岂会与魔教为伍?至于‘汐华道人’前辈,乃是我华山恩人,其道法玄妙,堂堂正正,绝非邪魔外道!左盟主若执意污蔑,还请拿出真凭实据!否则……”他目光如电,扫过左冷禅,“便是恶意中伤,离间我五岳同盟!”
“证据?”左冷禅冷笑一声,“贵派大弟子令狐冲,此刻正与魔教圣姑任盈盈在浙南形影不离,大打出手,此事江湖皆知!此其一!那‘汐华道人’行踪诡秘,道法诡异,与东方不败麾下妖道何其相似?此其二!至于那功法本身……”他猛地从袖中掏出一张誊抄的残页,正是劳德诺传回的部分行气图,“岳师弟看看,这等行气路线,非魔非道,闻所未闻!不是邪功是什么?难道岳师弟敢说,这不是贵派弟子所修之法?!”
那残页一出,岳不群、宁中则以及身后几位亲传弟子脸色皆是一变。那确实是《周天吐纳真解》的一部分基础行气图!
“哼!”一声冷哼如同惊雷,自堂后传来。风清扬白发如雪,青袍磊落,负手踱步而出。他目光如古井寒潭,扫过左冷禅手中的残页,又一一掠过神色各异的众人。
“左师侄,好大的威风!”风清扬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左冷禅心头一凛,“仅凭一张不知从何处窃来的残页,一个捕风捉影的猜测,就敢给我华山扣上勾结魔教、修习邪功的帽子?五岳盟主,便是这般主持公道的?”
左冷禅面对风清扬,气势不由自主地弱了三分,强自镇定道:“风师叔息怒!冷禅身为盟主,职责所在,不得不查!此事关乎五岳根基,武林正道安危,岂能因私废公?若华山派问心无愧,何不将完整功法公之于众,由我等共同参详,辨明真伪?若真是正道玄功,岂非武林之福?若真是邪功……风师叔,您忍心看着华山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吗?”
这番话软硬兼施,将风清扬和华山架在了火上烤。
风清扬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又化为深沉的无奈。他沉默片刻,忽然道:“功法之事,牵扯甚深,非三言两语能说清。诸位既心有疑虑,不如随老夫去一个地方看看。”
“哦?何处?”左冷禅追问。
“思过崖。”风清扬吐出三个字。
思过崖,寒风凛冽。
当众人踏入那被令狐冲无意间撞破的巨大石窟时,饶是左冷禅心机深沉,定闲师太见多识广,天门道人脾气火爆,莫大先生沉默寡言,此刻也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石窟四壁,密密麻麻刻满了各种招式图谱!剑法、刀法、枪法、掌法、指法……包罗万象!更令人心惊的是,其中赫然有着五岳剑派各自失传已久的精妙招数!
“这……这是我泰山派的‘岱宗如何’!”天门道人猛地扑到一面石壁前,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那古朴的剑招图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激动,随即又化为深深的痛惜,“失传百年……竟在此处!”
“阿弥陀佛!”定闲师太看着壁上那飘逸灵动、隐含佛理的剑招,正是恒山失传的“万花剑法”最后一式,忍不住宣了声佛号,眼中泪光隐现。
莫大先生抱着胡琴,死死盯着壁上几招诡谲莫测的剑法,正是衡山“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的核心变化,他干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琴弦,发出几声不成调的颤音。
就连左冷禅,也被壁上那精妙绝伦、甚至隐隐超越嵩山现有武学的剑招所吸引,心中贪念更炽!但他很快压下,目光扫过壁上那些阴狠毒辣、明显是魔教长老所用的招式,以及旁边刻着的“张乘云”、“张乘风”、“范松”、“赵鹤”等魔教长老名号,心中冷笑更甚。
“风师叔,这是……”岳不群适时开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
风清扬负手而立,声音苍凉:“此地,乃百年前我五岳剑派与魔教十长老决战之地!双方高手尽殁于此,临死前将毕生绝学刻于石壁,意图让后人破解,却不想此地坍塌,就此尘封。直至数月前,冲儿那顽劣小子在此面壁,无意间撞破石壁,才使得这些武学重见天日。”
他环视众人,目光深邃:“诸位所见,便是当年正邪两道最顶尖的武学精华!其中既有我五岳失传的绝技,亦有魔教长老的秘法。武学本无正邪,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老夫得见这些绝学,深感我五岳剑派传承凋零,痛心疾首。恰逢其时,得遇那位前辈高人点化,传下《周天吐纳真解》这等直指大道的筑基法门,旨在强健弟子根基,弥合剑气之争,以期有朝一日,能真正参悟壁上绝学,重振五岳雄风!”
风清扬的解释合情合理,将功法来源与思过崖秘洞完美衔接,消解了“魔教邪功”的污名,更抬高了功法的价值——这是能助人参悟正邪顶尖武学的筑基神功!
定闲师太、天门道人、莫大先生闻言,看向壁上武学的目光更加热切,同时对那《周天吐纳真解》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与渴望。若能得此功法筑基,再参悟本门失传绝学……那画面太美!
然而,左冷禅岂会如此轻易放弃?他心中冷笑更甚:老狐狸!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但你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
“风师叔所言,振聋发聩!”左冷禅拱手,语气却依旧咄咄逼人,“武学无正邪,用之在人。此乃至理名言!然则,那传授功法的‘汐华道人’,身份依旧成谜!其道法玄奇,闻所未闻,与魔教妖法何其相似?再者,令狐冲与魔教圣姑过从甚密,亦是事实!此二者关联,岂能不令人心生疑虑?为彻底消除误会,也为武林正道安危计,风师叔,岳师弟,何不请那位‘汐华道人’前辈现身一见?由我等当面请教,辨明其身份来历?若前辈真是世外高人,我等自当赔罪,并恳请前辈垂怜,将此筑基神功惠及五岳同道,共抗魔教!若其身份有异……”他话未说尽,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风清扬眉头紧锁,岳不群脸色铁青。左冷禅这是铁了心要刨根问底,甚至想逼出那位前辈!可那位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岂是他们能呼之即来的?
就在气氛再次陷入僵持,左冷禅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时,风清扬忽然叹了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头望向石窟穹顶,目光似乎穿透了岩壁,沉声道:“前辈……您都听到了。非是风某有意打扰清修,实是……事已至此,还请您现身一见,解此困局吧。”
风清扬的声音在空旷的石窟内回荡,带着一丝无奈和恳求。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屏住呼吸。左冷禅眼中精光爆射,死死盯着风清扬目光所及之处。
石窟内一片寂静,只有寒风穿过缝隙的呜咽声。
就在左冷禅嘴角即将勾起嘲讽的弧度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