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衡山城华灯初上,喧嚣如煮开的水锅。
林峰如一道融于暮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缀在令狐冲与仪琳身后。少年道士此刻步履虚浮,肩头血迹在白袍上洇开小片暗红,脸色是失血后的苍白,偏偏那双眼睛,在夕阳余烬下却亮得惊人,直勾勾投向街角一家喧闹的酒楼。
“嗯——!”令狐冲猛地抽了抽鼻子,陶醉地闭上眼,像个馋嘴的孩童嗅到糖糕,“好香的酒气!十八年陈的竹叶青?不,还得再加点汾酒的底香……仪琳师妹,赶路辛苦,咱们去回雁楼歇歇脚,喝两杯润润嗓子如何?”
仪琳闻言,急得小脸煞白,纤纤玉手死死扯住令狐冲宽大的衣袖,力气大得像要拽断:“令狐师兄!万万不可!你身上有伤,师父千叮万嘱,忌惮酒水冲了药性……”
“哎呦喂,我的好师妹!”令狐冲咧嘴一笑,苍白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痞气硬是给憋出了几分精神,“最后一坛!小师妹行行好,令狐冲对天发誓,就尝个三杯,品品味儿!绝不贪杯,绝不!”
话音未落,他已泥鳅般从仪琳手中滑脱,不管不顾仪琳蹙起的柳眉和泫然欲泣的神情,人已拐进了飘着酒香菜香、人声鼎沸的回雁楼。
林峰脚尖一点,身形一闪,便如狸猫般滑到临街一根粗大的红漆廊柱之后,目光透过雕花窗棂缝隙向内窥去,心中忍不住一声叹息:“这剧情的惯性,……得,田伯光那头色中饿鬼,怕是已经在里头剔着牙等鱼上钩了。”
“小二!切二斤上好的牛肉,再烫壶老白干!”令狐冲拉着仪琳,刚在一张空桌前坐定,招呼声还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虚浮。
邻桌一人闻声,“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上,碗碟叮当作响。那声音带着一股子轻佻与恶意:“巧啊!令狐冲小子,咱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回可没风清扬那老怪物护着你了吧?”不是那万里独行田伯光又是谁?他三角眼里闪烁着猫戏老鼠的残忍光芒。田伯光离开后觉得除了华山的风清扬估计没人能做到先前的那一击。
几乎是同时,楼梯口传来一声雷霆怒喝,震得楼板嗡嗡作响:“淫贼!哪里走!受死!”泰山派的天松道人带着弟子迟百城,如两只怒鹰般持剑扑来!
迟百城年轻气盛,立功心切,挺剑便刺,直取田伯光咽喉:“邪魔外道,拿命来!”
田伯光脸上掠过一丝狰狞冷笑,身形快如鬼魅。迟百城的剑光刚到,田伯光身形已诡异地一扭,刀光在他腰间如毒蛇吐信般乍然亮起,又倏忽隐去,快到只留下一道残影。
“嗤——”
一声轻响,细微却令人胆寒。迟百城身子猛地僵住,脖颈间一条纤细的血线骤然迸裂,血雾喷溅。他圆瞪双眼,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手中的剑当啷落地,壮硕的身躯轰然砸在地板上,激起一片灰尘。
“百城!”天松道人目眦欲裂,悲愤怒吼,三十余式泰山剑法如狂风暴雨般泼洒而出,剑光大盛,势要将田伯光碎尸万段!
田伯光却不慌不忙,手中单刀化繁为简,看似轻描淡写地左封右挡,只听一阵密集如雨的金铁交鸣,竟将天松狂风骤雨般的剑势尽数格开!刀光纵横间,尽显快刀真谛。待天松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瞬,田伯光猛地还刀入鞘,仿佛无事发生。就在天松微微一怔的刹那,田伯光反手一掌,无声无息,却带着沛然巨力,结结实实印在天松胸口!
“噗——!”
天松道人如遭巨锤猛击,口中鲜血狂喷,整个人像个破布口袋般倒飞出去,“哐当”一声撞开临街的窗户,带着漫天碎木玻璃跌落在楼下街道上。
田伯光拎起桌上一坛刚开封的老酒,拍开泥封,旁若无人地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胡茬淋漓而下。他斜睨着因失血加重而脸色更白几分的令狐冲,啧啧讥讽:“手下败将,连剑都拿不稳了,还学人喝酒?也不怕呛死在酒坛里!跪下来给田大爷磕三个响头,叫声爷爷,或可饶你一条狗命,让这小尼姑陪你玩玩?”
令狐冲虽气息紊乱,眼中精光却一闪,迎着那恶毒的目光,非但不惧,反而朗声大笑:“哈哈哈!田兄此言差矣!酒胆包天,剑气凌云,纵是力竭,岂肯低头?我观田兄快刀如电,却不知……敢不敢玩个新花样?让咱们这厮杀也雅致几分?”
“哦?花样?”田伯光挑眉,来了点兴趣,“说来听听,若有趣,田大爷陪你耍耍。”
令狐冲一指身下的长条板凳:“你我皆坐此凳上,刀剑拳脚皆可,只一条规矩——谁先离座,谁输!我若侥幸赢了田兄一招半式,你需放过今日回雁楼内所有人,包括这位泰山派的道长,如何?”
窗外刚挣扎爬起的天松闻听此言,气得又是一口血沫,指着令狐冲破口大骂:“令狐冲!你……你竟与这淫贼同桌对饮,订此狗屁赌约!简直是我五岳剑派之耻!枉为正道!”
田伯光却哈哈大笑,拍着桌子:“有趣!有趣!真他娘的有趣!田大爷还从来没在板凳上跟人动过刀!来!令狐小子,输了可别哭爹喊娘!”他眼中闪烁着猫捉老鼠的戏谑与残忍。
田伯光话音未落,快刀已化流光削向令狐冲左肩。令狐冲眼中决然,竟一把抓起面前半坛没喝完的竹叶青,当成盾牌猛地迎上!“嘭嚓!”酒坛应声粉碎,琥珀色的酒液混合着尖锐陶片四散飞溅,如一场豪雨。令狐冲借刀上传来的巨力,整个人在板凳上一个旋身,内力急转,泄开大半劲力,只听得屁股下“咔嚓”一声脆响,可怜的板凳腿裂开了一道缝!
田伯光刀势被阻,微微一顿。令狐冲眼中狠色一闪,竟在此刻将手中豁口累累的长剑当作暗器,运足残余内力,狠狠掷向田伯光面门!田伯光猝不及防,下意识侧头闪避。电光火石之间,令狐冲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双足猛蹬,却不是向前攻击,而是狠狠勾住面前八仙桌的一条桌腿,用尽全身力气往后猛地一拉!
“哗啦!”沉重的八仙桌瞬间移位。
正自侧头避剑的田伯光,只觉脚下板凳猝然不稳,整个人顿时失衡前扑!就在他重心偏移的千钧一发之际,令狐冲不顾伤势,低吼一声,从自己摇摇欲坠的板凳上合身扑上!
“嗤——!”
田伯光的刀光本能地回旋,在令狐冲肩胛处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剧痛传来,令狐冲却咬碎了牙关,借着扑势,用尽最后的力量,如同人形沙包,用肩膀和身体狠狠地撞在踉跄的田伯光身上!
“砰!咔嚓!”
两人连同板凳滚作一团,翻倒在地,砸起一片碗碟残骸!
田伯光狼狈爬起,快刀已在手,看着同样挣扎起身、捂着肩头、脸色死灰却眼神倔强的令狐冲,又扫了一眼周围惊惧的目光和窗外越来越多的围观者,脸上凶光闪动,最终化作一丝阴狠:“好!好个狡猾的令狐冲!今日算你命大!咱们后会有期!下次见面,必取你项上人头!”话音未落,他人已如大鹏般从破碎的窗口掠出,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田伯光退走,酒楼内紧张气氛稍缓。令狐冲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伤口流血加速,意识都开始模糊。仪琳吓得魂飞魄散,带着哭腔扑上去欲将其扶起:“令狐师兄!令狐师兄!你……”
就在这时,楼梯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带着明显蜀中口音的嚣张呼喝:“闪开闪开!给青城四秀让路!”几个青城派弟子簇拥着罗人杰趾高气扬地上来。
罗人杰一眼就看到了血泊中倒地不起的令狐冲,以及旁边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尼姑仪琳。他嘴角撇起,轻蔑之情溢于言表,故意高声嘲笑道:“呦!这不是华山派的令狐大爷嘛?怎么跟个死狗似的趴在地上?被娘们儿揍了,还是被哪个没名没姓的小角色给废了?啧啧啧,华山派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说着,还走上前几步,抬脚作势欲踢。
“你!”仪琳又气又急,挡在令狐冲面前。
地上的令狐冲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在罗人杰抬脚作势欲踢的瞬间,身体猛地向里一滚,同时右腿如毒蝎摆尾般迅捷无声地扫出,精准无比地勾在罗人杰作为支撑点的左脚脚踝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