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啥,”父亲的语气依旧有些生硬,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掩饰什么,“社区组织的活动,闲着也是闲着。”
“挺好的,”昭阳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那位老爷爷……看着很慈祥。”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听筒里能听到细微的风声,或许父亲正站在院子里。
“嗯,姓周,周老爷子。儿女都在外地,一个人住。”父亲的声音低沉了些,“人老了,不容易。”
一句“人老了,不容易”,让昭阳的心再次被触动。这句话里,似乎不仅仅是对周老爷子的感慨。她仿佛看到,父亲在照顾那位孤独老人的过程中,也照见了自己可能的未来,照见了生命的脆弱与无奈,那颗被生活磨出厚茧的心,在付出关怀的同时,也被另一种柔软的力量浸润着。
“您……自己也要当心,别太累。”她轻声说。
“知道。”父亲应道,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别别扭扭的关切,“你那边……都还好?村里那摊子事,处理完了?”
“差不多了,都挺顺利的。”昭阳回答,没有细说调解的具体过程,但语气里的平和与肯定,似乎也传递了过去。
“那就好。”父亲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短暂的交流即将走向惯常的冷场。
但这一次,昭阳没有让沉默蔓延。她鼓起勇气,轻声问:“爸,您下次……什么时候去社区?如果方便,我……我能去看看吗?”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电流的微响,提示着通话并未中断。昭阳能想象到父亲此刻可能蹙起的眉头,或者那惯常的、表示不赞同的抿唇。她在等待,手心微微出汗。
几秒钟后,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简短,却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
“下周六上午。要来……就来吧。”
说完,似乎不习惯这样“温情”的对话,他很快又补了一句“我这边还有点事”,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昭阳缓缓放下手臂。窗外,夕阳正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心中那片关于父亲的、冰封了太久的荒原,仿佛终于照进了融融的暖意,积雪消融,溪水潺潺。他们之间,横亘多年的坚冰并未在一朝一夕间彻底消融,但一条裂缝已经出现,清澈的暖流正从中涓涓渗出。她不再执着于立刻获得全然的理解和拥抱,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在各自向善、成长的平行道路上,他们终将抵达同一个理解与和解的彼岸。
外婆的话,伴着晚风,轻轻拂过心头:“石头捂久了,也能生出暖意,何况是人心呢。”
这份因父亲转变而生发的、混杂着感动与希望的复杂心绪,像一片被充分浸润的土地,渴望着更深沉的雨露。她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去重新翻阅那本被她放在枕边,却有些日子没有静心细读的《金刚经》。她想知道,那种能让她安住当下、化解纷争,也能让父亲悄然转变的力量,其源头,究竟在哪里。
(昭阳望着天边暖色的云,心中低语:石头捂久了,也能生出暖意,何况是人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