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执着于“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也不再执着于“我必须原谅他”或者“我永远不能原谅他”这样的念头。她只是允许这些信、这些记忆、这些情绪,如其所是地“存在”于此。
她开始跳出“受害者”的角色,尝试去想象写信的那个人。一个背井离乡、文化不高的中年男人,在陌生的城市里,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在工棚昏暗的灯光下,搜肠刮肚地给远方的女儿写下这些干巴巴的句子。他的世界里,或许没有细腻的情感表达,只有最朴素的、认为“赚钱养家”就是最大责任的想法。他的远离,有时代的烙印,有个人的局限,有生活的无奈。
这种理解,并非宽恕,更不是认同他过去的所有选择。而是一种基于现实的、更全面的看见。看见他是一个有着自身局限性的、复杂的“人”,而非仅仅是一个符号化的、“坏父亲”的形象。
当她能够这样去“看”的时候,她发现,那根刺,似乎不再扎得那么深了。
信,还是那些信。
记忆,还是那些记忆。
怨恨和委屈的感受,也依然真实。
但它们仿佛被放置在一个更广阔、更明亮的空间里。它们依然存在,却不再拥有完全掌控她内心天气的力量。她可以与它们共存,而不被它们定义。
她轻轻抚摸着信纸上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那上面,或许也沾染过父亲劳作后的汗渍与疲惫。
她将这几封信重新叠好,放回那个旧信封里。她没有像处理其他杂物一样决定丢弃或是保留,只是将它放在了一边。
它不需要被珍藏,也不需要被销毁。
它只是她生命历程中的一部分事实,一段承载着痛苦与复杂情感的过往。她学习着,与这段过往建立一种新的、更自由的关系——不执着,不抗拒,允许存在,但不被占据。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种淡淡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与轻松。仿佛心里某个多年来一直蜷缩着的角落,终于被温柔的阳光照见,虽然角落里还有旧日的尘埃,但空气已经开始流通。
她知道,完全消化这份来自过去的功课,还需要时间。但至少,她已经找到了与它相处的方式——不是压抑,不是沉溺,而是带着觉察,与之共存。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那个空了的旧木箱推到墙角。
窗外,夕阳正在西沉,将天空渲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生活继续向前,而她也带着这些过去的印记,以及新生的理解与力量,继续她的修行之路。
然而,一个更贴近生活、更关乎当下心念的疑问,也随之浮现:这种“不执着”的智慧,在面对日常生活中更琐碎、更即时的烦恼时,比如一次小小的失误,一句无心的批评,是否也能如此奏效?它能否在柴米油盐间,展现出其转化的力量?
她走下阁楼,心里知道,答案或许就藏在接下来与外婆相处的日常里。
昭阳望着天边晚霞,心境平和:真正的放下,非是遗忘或原谅,而是将往事置于生命的博物馆中——承认其存在,却不再任其占据生活的主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