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母亲也曾有过这样无忧无虑、充满希望的时刻。
原来,在成为“母亲”之前,她首先是她自己——一个有着自己梦想、友情和喜怒哀乐的、活生生的“人”。
她继续往后翻。看到母亲穿着略显土气但崭新的衣服,站在一个挂着“光荣榜”的红榜前,眼神里带着骄傲。看到母亲和几个年轻人的合影,背后是某个工厂的大门。看到母亲结婚时的照片,穿着红色的嫁衣,脸上带着羞涩和憧憬,旁边站着年轻却同样显得有些拘谨的父亲……
照片的记录,在昭阳出生后不久,就戛然而止了。
昭阳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母亲年轻的脸庞,那光滑的相纸触感冰凉,却仿佛能感受到一丝隔着漫长岁月的、微弱的温度。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城市里挣扎求生的日子,那些孤独、迷茫、不被理解的时刻。想起了自己也曾怀揣梦想,也曾努力想要证明自己,也曾在外界的压力和内心的焦虑下感到窒息和无力。
母亲呢?
她从这样一个明媚的少女,走到后来那段充满争吵和不幸的婚姻,再到离婚,独自远走他乡,组建新的家庭,面对新的矛盾……这中间,她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她是否也曾像自己一样,感到过无助和绝望?是否也曾渴望被理解,被支持?
那些在电话里听起来让人疲惫的抱怨和诉苦,是否也只是她对抗不如意生活的一种笨拙的、甚至有些扭曲的方式?她是否,也只是一个在时代和命运的洪流中,挣扎着、努力想要抓住一点幸福和安稳的、普通的女人?
一种复杂的、酸涩的情绪,在昭阳心中弥漫开来。怨恨的坚冰,在这突如其来的、跨越时空的“看见”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她依然无法完全认同母亲后来的许多做法,但至少,她开始尝试去“理解”那个过程,理解母亲也是一个有着自己局限和无奈的、真实而复杂的人。
我们都曾是别人照片里鲜活的少年,却在生活的磨盘下渐渐模糊了容颜。当女儿终于看见母亲曾经的明媚,横亘在两代人之间的冰山,终于照进了第一缕理解的光。
她把相册轻轻合上,重新用那块深蓝色绒布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回行李箱。然后,她抱起那床暗红色的棉被,走下阁楼。
外婆正在院子里晒豆角,看到她下来,随口问:“找到了?”
“嗯。”昭阳点点头,把棉被放在竹椅上晾晒。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外婆,我妈……她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外婆晒豆角的动作顿了顿,抬起昏黄的眼睛看了昭阳一眼,那目光似乎洞察了什么。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妈啊……她也是第一次做人,第一次做娘。”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昭阳心中漾开圈圈涟漪。她抬头望向远山,山峦沉默,云雾缭绕。夜晚即将来临,不知为何,她隐隐感觉到,今晚或许会有些不同。当黑暗笼罩山村时,是否会有另一种光,照亮内心更深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