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东渡
陆上学城,坐落于中源王朝东南一隅的求知山脉之中,远离尘世的喧嚣与权力的纷争。这里并非由宏伟的殿堂构成,而更像是一座依山而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巨大村落。无数白墙黛瓦的院落、藏书阁、观星台、静修室错落有致地散布在云雾缭绕的山林间,以蜿蜒的石阶和悬空的廊桥相连。空气中弥漫着千年书香、草药清苦与松柏的冷冽气息,唯有间或响起的清越钟声与辩论声,才打破这片旨在探寻世间真理之地的静谧。
云将现在的居所,是一处位于半山腰、极为朴素的院落,名为“静思斋”。院中仅有一株虬劲的古松,一方石桌,几个石凳,以及堆满了各类卷宗、地图、星盘和奇异矿石标本的书房。此刻,他正站在书房那面占据了整堵墙壁的七海全域图前,眉头紧锁。
地图并非简单的航海图,上面以极其精密的笔触标注了七海各大部落的势力范围、主要航道、能量节点、历史变迁乃至传说中的古神遗迹。而在代表葬神海沟、归墟海眼等禁忌区域的方位,则用猩红的朱砂勾勒出令人不安的标记。
一阵扑棱棱的翅膀声打破了书房的寂静。一只羽翼强健、眼神锐利的信天翁,如同忠诚的信使,穿过敞开的轩窗,轻盈地落在云将伸出的手臂上。它的腿上绑着一枚细小的、以特殊防水油脂封存的玉简。
云将解下玉简,信天翁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随即振翅离去,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这是来自东夷那位身份特殊、掌控着庞大地下情报网络的“妓院老板娘”的定期传讯。
他将玉简贴近眉心,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探入其中。刹那间,无数纷杂却清晰的信息流涌入他的脑海:
“……玄溟部玄磬强行唤醒冥蛟古魂,遭反噬重伤,暴露其外强中干之相……”
“……白涛女王白瑾被中源监国司以凤血珊瑚钗操控,签署卖国盟约,将军玄铠发动兵变,都城雪绒城陷入血腥内战……”
“……碧波林沧澜受螺蝶蛊惑,以‘忠诚之镜’清洗忠臣,逼走长老礁岩,与潮升部关系彻底破裂……”
“……潮升公主汐华,为唤醒沧澜施展‘心脉共振’禁术,白发苍苍,生命垂危,已率死士潜入葬神海沟,目标直指渊墨之‘冥海之泪’……”
“……沧海歌姬于‘渊墟噬界兽’降临之际,以歌声相抗,力竭消散,传奇陨落……”
“……鲛巫族守护之千瑚圣屿结界濒临崩溃,珊瑚巫女为传递最后传承,力竭化光而逝……”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块沉重的寒冰,投入云将的心湖。七海的局势,竟已糜烂至此!部落倾轧,外敌环伺,内奸作乱,英雄陨落,邪神降临……这已不再是简单的权力争夺,而是关乎整个世界根基的存亡之战!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条连接着陆地与七海、象征着未知与危险的航线。脑海中,迅速将纷乱的信息整合、分析:
“玄磬失控,玄溟内部必生裂痕,玄夜或可争取……”
“白涛内乱,监国司与反抗军僵持,若玄铠能稳住局势,或可成为抵御中源渗透的壁垒,但前提是……白瑾能摆脱控制。”
“碧波林……沧澜已入魔障,螺蝶身份可疑,其背后恐有更深层次的黑暗力量操控,短期内不可指望,甚至需防备其倒戈。”
“汐华……潮升部是关键,她是维系七海联盟最后的纽带,但她此行……九死一生。”
“渊墨……冥域力量……这才是真正的威胁。其目的绝非征服,而是毁灭与吞噬,七海若沉沦,大陆岂能独善?唇亡齿寒!”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翻涌的云海,眼神锐利如鹰。七海的灾难,绝非孤立。那源自冥域的黑暗,那被引动的古老怨念,那失衡的世界能量……这一切,都与大陆上日渐频繁的灾异、与那蛰伏在历史阴影中的异族女王传说,隐隐呼应。创世者心脏的悖论,“贪婪”与“慈悲”的失衡,正在以最残酷的方式显现。
“不能再等了。”云将低声自语,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七海若彻底沦为冥域的前哨,整个世界的平衡将被彻底打破,届时,大陆将直面那无法想象的黑暗。他必须亲自去往那片风暴之眼,去整合那破碎的力量,去寻觅那传说中的“平衡之锚”——溟渊剑,去面对那最终的悖论。
他转身,走向学城深处,那座被称为“格物轩”的朴素建筑。这里是智者玄微子的清修之地。
轩内,檀香袅袅。玄微子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正盘坐于蒲团之上,仿佛与周围的古卷、药草、星图融为一体。他听完云将的分析与决定,久久沉默。
“东渡七海……凶险异常啊,云将。”玄微子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你可知,那并非人族疆域,规则迥异,危机四伏。且如今七海已成炼狱,你孤身前往,无异于投身熔炉。”
“晚辈知晓。”云将躬身一礼,神色平静,“然,熔炉之中,或蕴藏着淬炼新生的契机。七海若失,陆地必然受牵连,学城亦不过是一座孤岛,终将被黑暗吞噬。唯有直面风暴,方能在其眼中寻得一线生机。有些棋,需落子于棋盘之外。”
玄微子凝视着云将,看着他眼中那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深邃与坚定,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罢了,罢了。你的智慧,早已超越了这方庭院。既然你意已决,学城……会为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关于七海的人文地理、古老传说、能量体系,所有典籍任你查阅。只是……一切小心。”
就在云将于格物轩与玄微子长谈,决心已定,开始着手准备东渡事宜之时。远在七海极北,那片被永恒冰雾与狂暴洋流封锁的“回音海渊”深处,一场无声的呼唤,正跨越无尽空间,悄然发出。
舞羽跪坐在鲛巫族失落圣殿的中央祭坛前。这里曾是远古先民沟通天地、调和平衡的圣地,如今却只剩下断壁残垣与刻满失落符文的冰冷石壁。他继承了珊瑚巫女的部分传承,体内流淌着新生的、温和而坚韧的鲛巫族法力。他感知到了外界的剧变,感知到了千湖圣屿的悲鸣与珊瑚巫女的牺牲,更感知到了那柄沉睡在归墟海眼深处的溟渊剑,那日益狂躁、却又充满哀伤的脉动。
“必须……必须找到能指引它的人……”舞羽脸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强行施展秘法反噬的血迹。他双手结出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手印,将体内刚刚凝聚的全部法力,连同那份源自血脉的、对平衡的渴望,尽数灌注到祭坛中心那枚早已黯淡无光的传承水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