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是苛刻的,换来的食物对于庞大的流民队伍来说仅是杯水车薪——几袋陈年的糙米,一些风干得硬邦邦的肉条,少许耐储存的苦根。但每一粒粮食都意义重大。更重要的是,一条极其脆弱、建立在最原始实用主义基础上的沟通桥梁,终于在猜忌和敌意的深渊上,被小心翼翼地搭建起来。
这一切,自然都呈报到了鹰巢之巅,那座如同鹰隼俯视领地的赤红色城堡中。
宗政禹迹负手立于了望窗前,沉默地听着心腹将领的汇报。窗外是连绵的腐雨和阴郁的大地,窗内火光摇曳,映照着他刚硬如岩石雕刻的侧脸和那柄倚在一旁、暗金流光内敛的长枪。
“…那些人还在‘石爪村’外。黑齿部的蛮子在带人加固工事,藤溪的女人在帮忙治伤。换走了一些我们的存粮。”将领的声音毫无波澜。
宗政禹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棂上敲击着。他深知这是那个名叫东郭忘机的中年人的算计,一种柔性的渗透。但他也无法否认,“石爪村”的防御确实得到了加强,村民的病痛也得到了些许缓解,这减轻了他的一些压力。黄金军团在外虎视眈眈,内部粮草被焚后人心浮动,他需要集中每一分力量守护核心区域。
“由他们去。”许久,宗政禹迹终于开口,声音冷硬如铁,“盯紧他们。交易范围仅限于‘石爪村’,不得深入领地半步。若有任何异动,或北戎人有任何接洽企图,格杀勿论。”
他没有给予认可,更没有打开大门,但他的默许,本身就是一种信号。对于这位只信奉实力和责任的血鹰领主而言,领地内每一个子民的安危,才是压倒一切的铁律。鹰巢依旧高耸,大门紧闭,但门缝之下,似乎有一丝微弱却顽强的生机,正在艰难地探入。
量天尺痕与惊世密谋
万里之外,学城“万象天工”塔顶层。
这里仿佛是隔绝于末世之外的智慧圣殿。巨大的环形穹顶缓缓流转着模拟的浩瀚星空,无数承载知识的玉简和皮质卷轴如同温顺的星辰,悬浮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空气里混合着古老书卷的沉香、稀有药草的清苦和能量仪器低沉的嗡鸣。
然而,此刻这片宁静却被一种无形的紧张感打破。墨轩瘫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石椅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不断渗出冷汗,呼吸微弱。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那年轻鬓角处,竟赫然蔓延开几缕刺眼的霜白,与他乌黑的发色形成诡异而残酷的对比。他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仍紧紧握着一柄古朴异常、非金非玉的石尺——量天尺。尺身上那些玄奥的刻度仿佛仍在微微发光,残留着强行窥探空间奥秘后的紊乱波动。
就在不久前,为了从那被玄微子以无上法力干扰得如同狂暴漩涡的空间乱流中,精确捕捉东方既白那枚传送符最后一丝微弱的轨迹,墨轩不得不以自身精血魂意为燃料,超越极限地催动了“量天尺”的核心之力。此举成功指引清风擒获大鱼,却也让他付出了肉眼可见的惨重代价——生命的精华如同被尺子量走了一般,具现在了这早生的华发之上。
“墨轩…”明月跪坐在他身旁,手中捧着一碗她精心调配的、散发着莹莹绿光的宁神药剂,声音里带着哽咽。她纤细的手指引导着温和的治愈能量,小心地滋润着墨轩近乎干涸的精神力。墨言在一旁焦躁地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关进笼子的年轻豹子,拳头捏得发白,嘴里不住地低声咒骂:“轩辕辰星!东方既白!这帮该下深渊炼狱的杂碎!”
云将无声地走到墨轩身边,将一只温暖而沉稳的手放在他冰冷的肩膀上。没有言语,但那坚定的目光中传递着感激、肯定与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知道,这份代价是为了撬动命运的天平,换取至关重要的筹码。
稍事休息,吞服了药剂,墨轩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我没事…时间紧迫。”他与墨玄、墨言迅速投入到对那份从东方既白身上搜出的密令卷轴的破解工作中。
卷轴本身材质奇异,似帛非帛,似皮非皮,触手冰凉且蕴含着微弱的魔法抗性。上面的文字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暗金墨水书写,不仅语法结构迥异于当代,更交织着多层魔法加密和只有特定能量印记才能激活的隐藏信息。
塔内陷入了另一种忙碌的寂静。墨玄取来各种炼金试剂和符文分析仪器,小心翼翼地刮取少许墨水样本,试图解析其能量构成和触发条件,他的操作精准得像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墨言则如同旋风般穿梭于高大的书架之间,搬来无数厚重的古籍——古老的密码学、宫廷秘闻录、甚至关于失落魔法语言的记载,书页被他飞快地翻阅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匹配模式。
虽然精神受损,但此刻墨轩对能量波动的感知反而因之前的透支而变得异常敏锐。他闭目凝神,指尖悬浮在卷轴之上,细细感知着那上面每一丝细微的能量流动,寻找着那隐藏的魔法锁最细微的裂隙。苏鹤和玄微子静坐一旁,如同两座智慧的灯塔,偶尔在关键处给出寥寥数语的提点,却总能拨云见日。
时间在沉默而紧张的攻关中流逝。突然,墨轩猛地睁开眼,低喝一声:“找到了!西南角,兑位,能量节点最薄弱处!”
他接过墨玄迅速调配好的一种闪烁着星芒的解析药水,用一支秘银细笔蘸取,以极其稳定的手腕,精准地点在卷轴的西南角。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冰裂般的声响。那暗金色的文字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像一群受惊的暗金蜉蝣,然后迅速重组、排列,演化成一段更长、更详细、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文本!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围拢过来,目光死死盯住那浮现的真相。
密令的内容远超最坏的预期。它不仅详细坐实了摄政王轩辕辰星与赫连飘渺、玉无瑕的深度勾结,指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包括大规模使用蚀骨金粉和腐化能量)摧毁赫连骁及联军,更揭示了一个疯狂到极点的终极计划:
轩辕辰星严令赫连飘渺和玉无瑕,在一个特定的星象时刻(密令中给出了复杂的星位图),将囤积的所有“蚀骨金粉”通过秘密路线,运送至南蛮深处几个早已被遗忘的远古祭坛遗址。墨玄立刻根据描述,在中央冰晶沙盘上将这些地点标注出来,它们的分布隐隐构成一个邪恶的法阵,中心点赫然指向南蛮大地一个传说中的禁忌之地——蚩尤脐眼!相传那是远古魔神蚩尤被黄帝斩杀后,其不屈的庞大身躯轰然倒地,砸出的巨大盆地,万古以来积聚着无穷的怨气与凶煞之力。
密令的核心指示:在这些祭坛,以被俘的联军士兵、无处可逃的流民以及大量狂暴的腐化生物作为“活祭品”,举行一场规模空前的黑暗血祭仪式。目的是利用蚀骨金粉的邪异能量和腐化之力作为催化剂,引爆并引导蚩尤脐眼积累万古的凶煞之气,强行唤醒或控制某种沉睡在其核心的、比渊劫兽恐怖千百倍的上古邪物——可能是“墟蛮”的残骸(一种传说中以大地精华与负面情绪为食的古老元素生物),甚至是蚩尤一丝不灭的狂暴意识碎片!
密令的末尾,轩辕辰星的笔迹透着一股冰冷的狂热,强调此乃“涤荡南疆、重塑新秩序之必要牺牲”。一旦成功,他将亲自驾驭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彻底铲除所有反对者(密令中甚至隐晦地提及了“清理不听话的棋子”),从而奠定其超越历代人皇、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
塔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能量仪器低沉的嗡鸣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疯狂!彻底的疯狂!这已不再是争夺王位的权谋,而是要将整个南蛮,乃至整个世界都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灭世之举!
云将的目光死死锁在沙盘上那个被标记为血红色的“蚩尤脐眼”,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近乎震骇的凝重,以及随之而来的、钢铁般的决意。
“局势…已滑向深渊的边缘。”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冰山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轩辕辰星的目标,早已不是皇权,而是窃取神魔之力。他所谋者,乃灭世之灾。我们必须阻止他,不惜一切代价,这已无关道义,而是…生存。”
他的目光扫过墨轩鬓角那抹刺眼的霜白,那代价如此清晰而残酷。“这份情报,是我们最勇敢的学者以生命之光换来的。”他缓缓挺直脊背,如同出鞘的利剑,“现在,该我们落下棋子了。南蛮的战局,乃至整个天下的命运,已系于此。”
无形的风暴在学城智者的心中汇聚,一场关乎存亡的宏大博弈,随着这惊世密谋的揭露,正式拉开了惨烈的序幕。腐雨依旧在下,但真正的雷霆,即将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