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量天坪’。” 左丘子衿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老人佝偻的身影在狂风暴雪中却稳如扎根亿万年的古松。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冰峰之巅的中心。
那里,并非平整的冰面,而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冰窟!冰窟边缘光滑如镜,向下望去,只有一片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而在冰窟正上方,悬浮着一块巨大的、不规则的多棱面黑色冰晶!冰晶内部,并非冻结的液体,而是无数流转不息、变幻莫测的幽紫色光流!那些光流扭曲、纠缠、互相吞噬,散发出与虫洞深渊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精纯、也更加狂暴的腐化气息!仅仅是远远望着,墨轩就感到灵魂仿佛要被那黑暗冰窟吸入、被那幽紫光流撕碎!
“此冰晶,乃昆仑地脉深处镇压的一缕‘归墟之影’本源所化,亦是‘镜渊迷宫’万千腐化能量流在此界的投影节点。”左丘子衿的声音如同穿过万载寒冰,“汝之任务,取走悬于其上的‘量天尺’。”
墨轩这才注意到,在那块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色腐化冰晶正上方,约莫三尺之处的虚空中,静静悬浮着一物。
那是一柄尺。
通体呈现一种混沌未开的灰白色,非金非玉非石。长约二尺三寸,形态极其古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没有任何纹饰,边缘也并不规整,仿佛天地初开时随意崩落的一块顽石粗胚。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没有散发出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甚至没有一丝光芒,平凡得与周围毁天灭地的景象格格不入。然而,当墨轩的目光触及它时,灵魂深处却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仿佛看到了某种规则的具象。
“量天尺,非攻伐之器,乃‘度’之具现。可丈量空间之距,可厘定能量之序,可窥破虚妄之形。”左丘子衿的声音带着古老的韵律,“然欲取之,需过‘三问’。”
“第一问:归墟之影在前,腐化蚀魂,汝惧否?” 随着左丘子衿的话语,那冰窟上方的黑色腐化冰晶仿佛被唤醒,幽紫光流骤然加剧,一股混合着疯狂、绝望、诱惑的恐怖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跨越空间,狠狠撞向墨轩的识海!无数破碎的、充满痛苦的记忆碎片强行塞入他的脑海:学城被腐化巨兽践踏焚烧,墨休在疯狂中自戕,墨玄在冰冷的计算中漠视同袍死亡,墨言在绝望中点燃自身…深渊的低语在耳边嘶吼,诱惑他放弃抵抗,融入那永恒的黑暗与疯狂!
墨轩脸色瞬间惨白如雪,身体剧烈摇晃,七窍之中渗出细微的血丝!他死死咬住牙关,脑海中闪过镇魂塔内众人焦灼的面容,闪过冰晶镜术中那摇摇欲坠的月华小径,闪过九儿冲入深渊时那决绝的眼神!惧?如何不惧!但这恐惧,岂能压倒心中守护之责?
“心有所守,虽九死其犹未悔!”墨轩从牙缝中挤出嘶吼,双目因极致的抵抗而布满血丝,竟硬生生顶着那恐怖的精神冲击,向前踏出一步!
精神冲击如潮水般退去。
“第二问:量天尺悬于绝渊之上,取之则冰晶失衡,腐化本源可能倾泻而出,涂炭昆仑,汝…悔否?”左丘子衿的声音带着一种拷问灵魂的重量。
墨轩望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冰窟,又看向悬浮在腐化冰晶上方的灰白石尺。取尺,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灾难,波及这上古神山。不取?寒鸦堡危在旦夕,无数袍泽、九儿、江牧、独孤逸尘…都将葬身深渊!两难的选择如同冰冷的绞索,勒紧他的心脏。悔?抉择尚未做出,何谈后悔?唯有承担!
“取舍之间,心承其重!若灾劫因我而起,墨轩愿以残躯,永镇昆仑,偿此罪业!”墨轩的声音带着决然的悲壮,再次踏前一步!距离那冰窟边缘,仅有十步之遥!
“第三问:量天尺入手,汝将用之何为?”左丘子衿的声音陡然变得宏大,如同天宪纶音,直叩本心!与此同时,那悬浮的灰白石尺仿佛感应到什么,表面骤然亮起无数细密玄奥的纹路,散发出柔和却洞彻一切的光芒,将墨轩彻底笼罩!
在这光芒下,墨轩感觉自己的一切心思都无所遁形。利用量天尺掌控空间,成为学城之主?利用它破解深渊奥秘,名垂青史?还是…像云将那样,以智慧运筹帷幄,掌控全局?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最终,定格在镇魂塔冰晶镜术中那条细弱的光之小径,定格在九儿苍白却坚定的脸上。
“尺之所量,非权柄,非功名!”墨轩迎着那洞彻心扉的光芒,朗声回答,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铿锵有力,“墨轩持尺,只为丈量出一条生路!丈量出连接袍泽的通道!丈量出…刺破这永夜深渊的一线光明!尺之所向,即为——归途!”
最后一个字落下,笼罩他的光芒骤然内敛,尽数没入他体内!那悬浮的灰白石尺发出一声低沉悠扬、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嗡鸣,主动地、缓缓地朝着墨轩飞来!
就在石尺即将落入墨轩手中的刹那——
下方那巨大的黑色腐化冰晶,仿佛被彻底激怒!核心处的幽紫光流瞬间沸腾、坍缩,形成一个微型的、散发着毁灭性吸力的黑暗漩涡!冰窟中冻结了亿万年的寒气被疯狂抽吸上来,混合着精纯的腐化本源,化作一条狰狞的、完全由幽暗冰晶构成的恐怖冰龙,发出无声的咆哮,带着冻结灵魂、腐化万物的绝对寒意,朝着墨轩和那飞来的量天尺狠狠噬咬而来!这是守护本源的最后一击!
墨轩瞳孔骤缩!量天尺近在咫尺,但那冰龙的巨口已笼罩头顶!寒意刺骨,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躲?尺必落深渊!不躲?必死无疑!
电光火石之间,左丘子衿的箴言、云将的坚守、袍泽的期盼、九儿的决绝…所有的一切在脑海中轰然炸开!没有权衡利弊的时间!只有源自本能的、守护与担当的决绝!
“给我——定!!!”
墨轩不退反进,在冰龙噬咬下来的瞬间,用尽全身的力气,并非去抓尺,而是张开双臂,以血肉之躯,义无反顾地扑向那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冰龙头颅!他要用自己的身体,为量天尺争取那万分之一瞬的时间!
就在他即将被冰龙吞噬的刹那——
嗡!
飞至他身前的量天尺,那灰白朴拙的尺身,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柔和,而是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光芒所及之处,时间仿佛被强行凝固!空间被强行厘定!
那条狰狞咆哮、由腐化本源与万载寒冰构成的冰龙,在触及光芒的瞬间,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天堑!庞大的身躯从头部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崩解、湮灭!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规则层面的、无声的抹除!
光芒扫过墨轩的身体,并未带来伤害,反而如同温暖的泉水,瞬间抚平了他因抵抗精神冲击而撕裂的识海,驱散了那刺骨的死亡寒意。他扑出的动作凝固在空中,眼睁睁看着那毁天灭地的冰龙在自己面前如同沙堡般消散。
光芒收敛。
墨轩脚踏实地,踉跄一步站稳。手中,多了一物。
正是那柄灰白石尺——量天尺。
触手温润,非金非玉,沉重如山岳,又轻灵如无物。尺身古朴无华,唯有无数细密玄奥的天然纹路在内部若隐若现,仿佛蕴含着宇宙星河的轨迹与空间最本源的秘密。
再看向下方,那巨大的黑色腐化冰晶似乎黯淡了许多,核心的幽紫光流也平息下去,冰窟重归死寂。唯有量天尺入手时爆发的那道开天辟地般的光芒,似乎对这上古的封印造成了某种不可逆的消耗。
左丘子衿的身影出现在他身侧,看着墨轩手中之尺,又看看那黯淡的腐化冰晶,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释然,有沧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尺名‘量天’,实为‘守心’。”左丘子衿的声音带着万载的苍凉,“量天地之距,守心火不灭。汝今日以心为尺,度此劫关,方得此缘。然切记,此尺丈量之力,源于持尺者心火所照之界。心火晦暗,则尺亦蒙尘;心火长明,则可度无量劫。”
他枯瘦的手掌轻轻按在墨轩肩头。墨轩只觉得眼前景象再次模糊,昆仑墟那刺骨的寒风与永恒的孤寂迅速远去。
下一刻,天旋地转的感觉消失。
墨轩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镇魂塔底层,仿佛从未离开。手中那灰白石尺温润的触感却无比真实。塔内众人惊愕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和他手中的石尺上。
左丘子衿的身影,已如他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清冷的光晕之中,唯有一句箴言袅袅回荡,清晰地印入墨轩的脑海,也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破局之机,在‘尺’,更在‘持尺之心’。去吧,莫负昆仑,莫负…那一线天光。”
墨轩低头,看着手中古朴无华的量天尺,又抬头望向冰晶镜术中那条在深渊里明灭不定、却依旧顽强延伸的月华小径。一丝明悟,如同划破黑暗的曙光,在他眼底深处亮起。他鬓角处,几缕乌发在无人察觉间,悄然染上了昆仑风雪的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