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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银裘诡礼(1 / 2)

琴音惑心·虫噬雪葬

寒铁堡的灯火在风雪中摇曳,如同巨兽不安的喘息。观星阁内,云将那道“宣”字余音未散,门扉便被无声推开。风雪裹挟着刺骨寒意涌入,但更冷的,是随之而来的一道目光。

澹台明卿走了进来。

她身披一件华贵的东夷风格银狐裘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精致却略显刻薄的下颌。斗篷边缘绣着繁复的浪花纹饰,行走间,昂贵的丝绒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身后跟着两名沉默如铁塔的护卫,眼神锐利如鹰,腰间佩刀样式奇特,带着明显的东夷海疆特征。

“东夷沧浪商会副会长,澹台明卿,奉王后谕令,拜见西域摄政王。”她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却毫无温度,微微欠身,姿态无可挑剔,但那份刻意维持的恭敬之下,是难以掩饰的审视与疏离。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阁内众人,在轩辕素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如同淬毒的细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警惕。

“澹台副会长远道而来,风雪兼程,辛苦了。”云将的声音平稳如常,他并未起身,只是抬手虚引,“赐座。看茶。”内侍无声地搬来锦凳,奉上热茶。

“谢王爷。”澹台明卿依言坐下,斗篷并未脱下,双手拢在袖中,姿态优雅却透着防备。“风雪虽寒,却挡不住王后对西域盟友的关切之心。”她开门见山,从袖中取出一卷用金丝封缄的帛书,由护卫转呈云将。“听闻西域雪域近来不甚太平,似有地动异象?王后深表关切。沧浪商会愿尽绵薄之力,特备精铁三千担,上等疗伤药材百车,星夜兼程运抵寒铁堡外港‘冰吻湾’,权作盟友守望相助之谊。此乃礼单,请王爷过目。”

云将展开帛书,目光掠过上面罗列的价值不菲的物资,神色不动。精铁,药材……在虫洞腐化蔓延、急需封锁与净化的当下,这些确实是雪中送炭的物资。但这份“善意”来得太巧,也太急。他抬眼,目光平静地迎向澹台明卿:“明镜王后隆情厚谊,本王代西域万民先行谢过。只是不知,王后殿下对西域这‘地动异象’,所知几何?”

澹台明卿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从容:“王后居于东海之滨,只知西域雪葬谷一带地脉不稳,时有奇光冲霄,引得人心惶惶,商路阻滞。具体如何,自是不如王爷洞察秋毫。王后之意,不过是略尽盟友本分,助西域稳定局势,也好早日恢复商路畅通。”她的话语滴水不漏,将东夷的介入轻描淡写地归结为“恢复商路”。

轩辕素安静地坐在云将身侧不远处,垂眸看着手中那本摊开的、关于蚀心冰螨记录的兽皮卷。她仿佛完全沉浸其中,对澹台明卿的到来和话语充耳不闻。只有云将能感觉到,她拢在袖中的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一枚冰冷的金针。

“恢复商路……”云将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澹台副会长所言甚是。西域稳定,商路自然畅通。王后的厚礼,本王收下了。烦请副会长转告王后殿下,西域感激不尽,待此间事了,本王定当亲赴东夷,面谢王后。”他话锋一转,“副会长远来劳顿,可在驿馆暂歇。物资交接事宜,自有墨言学士与贵商会接洽。”

这是送客之意了。

澹台明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似乎没料到云将如此干脆地收下物资又如此明确地划清界限。她起身,再次欠身:“如此,明卿告退。愿西域早日平息祸患,重现安宁。”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云将,又似无意般掠过轩辕素低垂的侧脸,这才带着护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观星阁。那华贵的银狐裘斗篷消失在门外的风雪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冷冽的异域熏香气息。

阁内重新陷入沉寂,但气氛却比方才更加凝滞。

“精铁可铸兵甲,药材可疗伤患……”墨轩沉吟道,目光却带着忧虑,“此礼分量不轻,但…是蜜糖,还是砒霜?”

墨言冷哼一声:“东夷王后澹台明镜…其妹亲至,绝不会只为送份礼单这么简单!沧浪商会…哼,表面行商,暗地里是东夷最大的耳目!她此刻前来,名为援助,实为窥探!甚至…是想趁火打劫!”

轩辕素终于抬起头,将兽皮卷轻轻合上,声音清冷如冰:“药材之中,若混入一两味能催化蚀心冰螨躁动的引子,也并非难事。精铁…若在锻造时动些手脚,关键时刻崩裂,后果不堪设想。”她看向云将,“公子,此女需严加监视,所赠物资,必须由我与九儿亲自验看,方可入库。”

云将微微颔首,眼中寒芒一闪:“墨言,调‘暗枭’一组,十二时辰盯死澹台明卿及随行人员,事无巨细,皆需记录。所有物资,在冰吻湾外卸货,设独立营区封存。素问,九儿,查验之事,有劳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东夷的触角已经伸进来了。这潭水,只会越来越浑。我们…必须更快。”

就在这时,一阵隐隐的、如同闷雷滚动般的喧哗声,穿透了呼啸的风雪,从王宫外城的方向传来!那声音并非欢呼,而是充满了狂躁、愤怒、绝望的嘶吼与哭喊,如同无数野兽在濒死挣扎!

一名内卫跌跌撞撞冲进观星阁,脸色煞白如雪:“报——王爷!不好了!外城‘磐石坊’…暴…暴乱了!数千饥民不知为何突然狂性大发,冲击粮仓!守卫…守卫快顶不住了!场面…场面完全失控了!”

磐石坊,寒铁堡外城最大的平民聚居区,此刻已化为人间地狱。

风雪似乎也被这冲天的戾气所惊,狂乱地飞舞着。原本还算宽阔的街道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不再是往日里为生计奔波的麻木面庞,而是一张张扭曲变形、布满血丝、充斥着疯狂与绝望的脸孔!饥饿、寒冷、对未知灾祸的恐惧,在虫洞腐化能量无孔不入的侵蚀下,被无限放大、点燃,如同沸腾的油锅!

“粮食!给我们粮食!”

“官仓里堆满了!为什么不发!”

“都是你们这些当官的!把粮食藏起来自己吃!”

“杀进去!抢啊!不抢就要饿死冻死!”

“冲啊!砸开粮仓!”

混乱的嘶吼汇聚成毁灭的浪潮。人们推搡着,践踏着,挥舞着能找到的一切——木棒、石块、甚至冻硬的土块——疯狂地冲击着守卫粮仓的冰魄卫临时构筑的防线。防线由盾牌和长矛组成,在狂暴的人潮冲击下,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摇摇欲坠。冰魄卫士兵脸上写满了紧张与不忍,他们大多是本地子弟兵,面对的多是熟悉的面孔,甚至可能是沾亲带故的邻里!命令是守卫粮仓,可手中的长矛,如何能刺向这些被绝望逼疯的父老乡亲?

“顶住!不许后退!”守卫队长声嘶力竭地吼着,声音却被淹没在狂潮中。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双眼赤红,状若疯虎,竟用头狠狠撞向盾牌!砰的一声闷响,鲜血飞溅!这血腥的一幕非但没有震慑住人群,反而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彻底引爆了更大的混乱!

“杀人啦!官兵杀人啦!”

“跟他们拼了!”

“抢粮食!抢活路!”

人群彻底疯狂!防线瞬间被撕开几个口子,疯狂的饥民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向粮仓那沉重的玄铁大门!守卫队长目眦欲裂,拔刀的手却在颤抖!

就在这千钧一发、眼看就要酿成自相残杀的惨剧之际——

一缕琴音,悄然响起。

初时极低极微,如同初春融化的第一滴雪水,轻轻滴落在幽潭深处。又似情人午夜梦回时,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然而,这微弱的琴音,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嘶吼与风雪,清晰地钻入每一个疯狂灵魂的耳中。

琴音渐次清晰、悠扬。它并非激昂慷慨的鼓动,也非靡靡之音的诱惑。它空灵、缥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与抚慰,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又似源自每个人灵魂深处最柔软的角落。那旋律古朴苍凉,仿佛在诉说天地初开的寂寥,万物生长的艰辛,又像是在抚慰世间所有的伤痛与不平。

《归墟引》!

随着琴音的流淌,奇迹发生了。

那些前一刻还双眼赤红、面目狰狞、挥舞着凶器疯狂冲击的饥民,动作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猛地停滞下来!他们脸上的狂怒与绝望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一种恍惚,继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难以言喻的悲伤。高举的木棒石块无力地垂落,嘶吼变成了哽咽,疯狂的推搡变成了呆滞的站立。

仿佛一场席卷天地的狂暴瘟疫,被这突如其来的琴音瞬间抚平、冰封。

风雪依旧呼啸,但磐石坊的街道上,只剩下那空灵的琴音在回荡,以及数千人如同被抽去灵魂般呆立的身影,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此起彼伏。

琴音的源头,在粮仓对面一处高耸的冰塔废墟之上。

一道修长孤寂的身影,抱琴而坐。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样式极其古旧的青灰色布袍,宽大的袍袖在风雪中猎猎舞动。他低垂着头,大半面容被散落的长发和宽大的斗笠阴影所遮掩,只能看到线条清隽却异常苍白的下颌。一双修长如竹、骨节分明的手,正无比娴熟而专注地拨动着琴弦。那琴也非凡品,琴身古拙,色如焦墨,琴弦在风雪中震颤,发出清越而直抵人心的声响。

正是那自称“尉迟惊鸿”的琴师!

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琴音世界里,对脚下那数千濒临崩溃又被他琴音强行抚平的灵魂,对那摇摇欲坠的粮仓防线,甚至对这片混乱的天地,都漠不关心。风雪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和散乱的长发,更添几分遗世独立的孤寂与神秘。

“是他?”匆匆赶来的江牧带着一队亲卫,正好目睹了这诡异而震撼的一幕。他按住腰间裂甲剑的剑柄,剑柄上缠绕的噬魔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微微蠕动起来。江牧的目光死死锁住冰塔上的琴师,少年英气的脸上充满了惊疑与警惕。“这琴音…好生诡异!”

云将和轩辕素也在亲卫的簇拥下赶到。云将的目光越过呆滞的人群,直接落在冰塔废墟上的琴师身上,眼神深邃如寒潭。轩辕素则微微蹙眉,医者的敏锐让她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琴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人心神不宁的波动,如同无形的丝线,随着琴音缠绕着每个人的精神。

“此人…绝不简单。”轩辕素低声道,指尖已悄然扣住了一枚金针。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冰塔上的琴师,尉迟惊鸿,似乎拨动了某一根特殊的琴弦!

嗡——!

一声极其低沉、带着奇异穿透力的颤音,如同无形的重锤,猛地敲击在所有人心头!

那些刚刚被抚平了狂躁、陷入呆滞悲伤的饥民们,身体齐齐一震!他们眼中刚刚褪去的血色,如同潮水般以更凶猛的速度倒卷而回!但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疯狂,而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绝望与死寂!他们的眼神变得空洞而麻木,仿佛失去了所有生的希望,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归…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