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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废墟雏羽(2 / 2)

他手中的水晶权杖顶端,那簇散发着柔和净化圣辉的水晶,其光芒在扫过阿沅腿部被披风边缘微微覆盖的伤口位置时,似乎产生了一瞬极其微弱的、如同水波被无形之物干扰的扭曲和排斥感。光芒在那里黯淡了极其微弱的一丝,就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挡住了一般。

“这位是?” 银叶·星穹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石相击,清冷而带着自然的韵律,听不出太多情绪。

“西市港废墟深处发现的唯一幸存者,” 云将停下脚步,目光坦诚地迎向精灵王子,语气沉稳,“伤得很重,贯穿腿骨,失血过多。名唤阿沅。” 他微微颔首,“感谢王子殿下的及时援手与净化伟力,挽救无数生灵于涂炭。” 他的姿态不卑不亢,带着对力量的尊重,却无半分谄媚。

“此乃职责所在。腐化侵蚀盐脉,污染生灵,触及永恒结界根基,吾族不能坐视。” 银叶的目光从阿沅身上移开,落在云将的脸上,那双碧潭般的眼眸带着审视,仿佛要穿透云将的灵魂,“阁下便是运筹帷幄,以凡人之智撬动此间风云的学城智者,云将?”

“智者不敢当。” 云将微微摇头,语气谦逊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内核,“唯顺势而为,于绝境中求一线生机罢了。”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银叶目光扫过阿沅伤口时那细微的停顿,以及权杖光芒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常波动,心中那根属于智者的弦无声地绷紧了一分。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那片在圣光中璀璨夺目、散发着宁静生机的盐晶森林,话锋一转,直指核心:“王子殿下,夺天地造化,伟力非凡。然此净化之力,是彻底根除腐化本源,抑或是……”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暂时将其压制、转化封存?这片森林,是守护生命的屏障,还是……新的、未知的警示?” 他毫不避讳地提出了最本质的忧虑。

银叶·星穹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讶异。这位凡人的洞察力与直面本质的勇气,远超他的预料。他沉默了一息,那清澈如林间风吟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云将先生,慧眼如炬。盐晶之力,非湮灭,乃中和与转化。腐化根源未除,如附骨之疽,危机依存。此森林,是屏障,亦是……” 他看向那片瑰丽的晶林,目光深邃,“…大地无声的警示碑文。” 他坦承了净化并非一劳永逸。两人的第一次对话,在智者对本质的洞察与精灵王子的坦诚中,于圣光与废墟交织的背景下,悄然奠定了未来合作与警惕并存的基石。

临时医庐内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轩辕素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神情专注到了极致。她小心翼翼地剪开包裹着阿沅右小腿的、被血污浸透的破布,露出了那可怕的贯穿伤。深可见骨,边缘皮肉翻卷焦黑,甚至能看到断裂骨茬上附着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极其黯淡的墨绿色痕迹。精灵提供的、装在巨大花瓣容器中的“月露”——一种散发着清凉草木气息的清澈液体,被轩辕素用最轻柔的手法,配合着金针渡穴,小心翼翼地清洗着伤口,中和着残留的腐蚀性能量。

剧痛让昏迷中的阿沅发出低低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身体无意识地痉挛着。她紧咬着苍白的下唇,冷汗浸透了额前凌乱的发丝,长长的睫毛痛苦地颤动着。

轩辕素的动作稳定而精准,金针在她手中化作一道道微不可察的金芒,刺入阿沅腿部和周身大穴,刺激生机,疏导淤堵的腐气,同时最大限度地麻痹痛觉神经。即便如此,这过程依旧如同酷刑。阿沅那双纯净的琉璃色眼眸在剧痛的刺激下曾短暂地睁开过一瞬,里面瞬间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盛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脆弱。

然而,就在那双泪眼朦胧的眸子下意识地搜寻着什么的时候,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守在一旁、眉头紧锁的云将脸上。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流淌。她的痛苦似乎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所抑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近乎虔诚的依赖与信任。

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云将,仿佛他是她在这无边苦海中唯一的光亮和锚点。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怀疑和犹豫,只有纯粹的信任,这种信任如此强烈,几乎能灼伤人心。

云将的身影在她的眼中变得无比高大,他的存在成为了她在这痛苦深渊中的唯一支撑。她死死地、近乎贪婪地望着他,仿佛只要多看一眼,就能从他那里汲取到更多的力量和勇气。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再次袭来,将她无情地拖入黑暗的深渊。

伤势终于被稳定下来。伤口敷上了精灵提供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月光草药膏,并用干净的白麻布仔细包扎好。阿沅陷入了深沉的昏睡,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平稳。

此后的日子,阿沅异常沉默。她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躺在简陋的病榻上,身上盖着干净的薄被。那双纯净的琉璃色眼眸常常是睁着的,却空洞地望着医庐简陋的顶棚,仿佛灵魂游离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只有当云将的身影出现在医庐门口时,那双空洞的眸子才会瞬间聚焦,如同蒙尘的宝石被擦拭干净,焕发出惊人的光彩。她的目光会紧紧追随着云将,无论他在与轩辕素低声讨论瘟疫的反复,与墨轩和青风分析盐铁乱局的情报,还是疲惫地揉着眉心坐在角落的矮凳上短暂休息。

她的眼神复杂而纯粹。当云将因前线战报不利、森林边缘发现新的不稳定能量波动、或是与辰星、辰海两派的使者艰难周旋而眉头深锁时,阿沅那双琉璃眸中会清晰地流露出感同身受的担忧,眉头也会不自觉地跟着轻轻蹙起,仿佛分担着他的沉重。

当云将终于暂时处理完棘手事务,抽空坐到她床边,给她带来一碗温热的清粥,或者只是静静地陪她坐一会儿,甚至只是将从废墟中寻回的、一个未损坏的、带着海水咸味的小小贝壳放在她枕边时,阿沅那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边,便会缓缓绽开一个羞涩而纯净至极的笑容。那笑容很浅,如同初春融雪时,在冰冷石缝中悄然探出的一点嫩芽,带着怯生生的、易碎的美丽,却仿佛拥有瞬间驱散阴霾的力量,让云将疲惫紧绷的心弦得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慰藉。

她很少说话,偶尔开口,声音也细弱蚊蝇,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一丝怯生生的味道。“云…先生…”“水…”“谢…谢…” 简单的词汇,却总是伴随着那双盛满依赖和感激的琉璃色眼眸。她像一只受惊后终于找到安全巢穴的雏鸟,将云将视作了唯一的庇护和温暖来源。一种无声的、带着深切怜惜与守护责任的温情,在云将和这个身世成谜、纯净脆弱如同琉璃的少女之间,悄然滋生、蔓延。

阿沅的存在,仿佛成为了云将深陷泥潭般的乱局与沉重使命中,一道意外降临的、慰藉心灵的微光。她不言不语,却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和脆弱纯净的存在感,悄然渗透进云将那因智慧而时刻警惕、因责任而疲惫不堪的心防。

夜,深沉。

翡翠海上,精灵舰队的银帆在月光下散发着朦胧的光晕,月光草的光辉与森林的圣洁光芒交织,如同两条流淌的光之河,暂时压制着远处海面上依旧翻涌的黑色腐潮。泪湾废墟中,生命的迹象在净化之光的庇护下艰难地复苏着,低低的呻吟和压抑的咳嗽声偶尔传来。

临时指挥所(由一处相对完好的大屋改建)内,灯火通明。云将独自坐在堆满卷宗的案几前,油灯的光芒将他紧锁的眉头和眼下的青影映照得格外清晰。他手中捏着一份墨轩刚刚送来的密报,关于辰海派秘密运输一批标注为“建筑石料”的物资,其路线却诡异地绕开了所有主要矿场,直指溟鲨海峡深处。他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连日来的殚精竭虑和爆炸时受的冲击,让他的身体也发出了疲惫的抗议。

目光扫过案几上摊开的泪湾盐矿分布详图,上面用朱砂圈出了盐晶森林的范围和几个新发现微弱能量波动的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溟鲨海峡”的位置重重敲击了一下,那里被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地图和情报,试图在纷乱的线索中理清辰海派真实意图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羽毛划过心尖的悸动感毫无征兆地袭来。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落的不安。他下意识地停下敲击的手指,抬起头,目光越过摇曳的灯火,不由自主地投向医庐的方向。

医庐内一片寂静。大部分伤兵都已入睡。只有阿沅所在的那个角落,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芒。阿沅安静地躺在那里,盖着薄被,似乎睡得很沉。月光透过医庐简陋的窗棂,恰好洒在她苍白而精致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扇形的阴影,挺翘的鼻尖,微微抿着的、失去血色的唇瓣……在月光的映衬下,她纯净得如同一个误落凡尘、不谙世事的精灵,美得惊心动魄,也脆弱得令人心颤。

云将看着那沉睡的侧影,白天因疑虑而紧绷的心弦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一丝温柔的涟漪。那悸动的不安感,被眼前这宁静美好的画面暂时抚平。他疲惫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柔和。或许,只是太累了。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于案几上的地图和密报,强迫自己再次沉入那深不见底的乱局之中。

然而,在云将视线无法触及的阴影里,在医庐窗棂月光无法照亮的角落。

昏睡中的“阿沅”,那覆盖在眼睑下的、沾着些许干涸泪痕的长长睫毛,在无人察觉的黑暗中,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在她那纯净得如同琉璃、此刻紧闭的眼眸最深处,一丝极淡、极冷、带着俯瞰众生般玩味与审视的光芒,如同冰层下蛰伏万载的毒蛇,悄然滑过,转瞬即逝。

温暖纯净的表象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冷深渊。棋局之上,一枚足以牵动神魔的棋子,已然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最关键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