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贞观裕国券(2 / 2)

他缓缓低下头,不再爭辩。

因为他知道,再多的言语,在此刻都已苍白无力。

李世民看著儿子最终低下头,那倔强身影中透出的落寞,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但旋即被决断所取代。

他朗声道:“既然如此,『贞观裕国券』便按照原定方案发行。中书、门下、民部需通力协作,確保此事顺利。”

“臣等遵旨!”眾臣齐声应道。

李承乾隨著眾臣默默退出两仪殿。

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有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脚步有些踉蹌地走在宫道之上,脑海中反覆迴响著方才殿中的对话。

“他们只看到眼前的五十万贯,却看不到其后可能引发的滔天巨浪!”

“东宫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用……民间刚刚对债券產生的信任……都要被这五十万贯衝垮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当大量的朝廷债券涌入市面,供过於求,价格开始下跌,人们恐慌性拋售,连带东宫债券也受到牵连,价值缩水……

那些因为信任东宫,將家財投入债券的商贾富民,將会遭受何等损失

届时,民怨沸腾,矛头会指向谁

发行债券的朝廷和东宫,都將成为眾矢之的!

而这一切,本可以避免!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和愤怒交织在他胸中。

他空有太子的名分,空有看清危机的眼光,却无法阻止这辆正朝著悬崖狂奔的马车。

他抬起头,望向东宫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焦虑。

他必须立刻见到李逸尘!

现在,或许只有李逸尘,才能理解他內心的惊涛骇浪,才能为他剖析这危局,才能告诉他,在这即將到来的风暴中,东宫该如何自处!

他加快了脚步,不顾右脚踝传来的阵阵刺痛,朝著东宫显德殿的方向疾行而去。

与此同时,两仪殿內,李世民並未立刻离开。

他独自坐在御座上,手指轻轻摩挲著那份李承乾呈上的、满是忧虑的奏疏。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他低声重复著儿子奏疏中的话,深邃的目光投向殿外晴朗的天空。

他並非完全不懂李承乾的担忧。

作为帝王,他深知物极必反的道理。

但眼下,国库的空虚,边防的压力,各地亟待兴修的工程,都是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

东宫债券的成功,像是一把钥匙,为他打开了一扇快速筹集资金的大门。

在巨大的现实需求面前,那潜在的风险,似乎值得一冒。

更何况,正如长孙无忌等人所言,以大唐朝廷之威,难道还镇不住这区区债券

“高明……你还是太过年轻,太过理想化了。”

李世民轻轻嘆了口气,將奏疏合上,放在御案一角。

“有些险,是不得不冒的。但愿……你的担忧,只是担忧。”

话虽如此,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安,还是如同水底的暗流,在他心底悄然划过。

只是这丝不安,很快就被帝王的自信和对现实的权衡压制了下去。

朝廷的巨轮,已经按照既定方向,开启了新的航程。

而前方是风平浪静,还是暗礁密布,此刻,无人能知。

东宫,显德殿。

他没有立刻召见李逸尘,而是独自跛行至书案后坐下进行一次復盘。

他首先想到的是“博弈”。

今日两仪殿中,父皇、舅父、房相、唐俭、岑文本……每一个人都是一方棋手。

父皇要的是快速解决国库空虚,维持边备与工程,这是他的核心利益。

舅父等人,或为迎合圣意,或为维护朝廷权威,或本就对东宫心存忌惮,他们的选择自然是支持发行。

而他自己,看到了潜在风险,却因势单力孤,无法改变局面。

在这场博弈中,他的“不合作”或“反对”策略,在对方联合的“支持”策略面前,显得无力。

接著是“信用”。

李逸尘反覆强调,信用如同白纸,一旦玷污,再难復原。

东宫之前苦心经营的债券用雪盐隱性担保、允许流通等方式,才让债券在民间建立了信任,甚至產生了溢价。

这信用的建立,何其艰难!

而朝廷,拥有更大的权威,本应更珍惜这份信用。

可如今,他们只看到了信用的“借贷”功能,看到了能快速换来钱粮的便利,却忽视了信用的“承载”极限。

东宫的债券和朝廷的债券,看似不同,但在民间看来,都是“官家”的凭证。

一旦朝廷债券因量过大或使用不当出现问题,必然牵连东宫债券。

这就是信用的连带风险。

他李承乾担忧的,正是这种信用的系统性崩塌。

然后是“权衡”。

朝廷只权衡了“得到五十万贯”的即时利益与“可能存在的风险”之间的轻重,並认为利益远大於风险。

但他们没有仔细权衡,或者说选择性地忽略了“风险一旦发生”的代价有多大。

那將是朝廷威信扫地,是民间財富蒸发,甚至可能引发民怨。

这个潜在的“隱形成本”,高到无法估量。

而他们为了眼前的收益,甘愿冒此奇险。

这违背了李逸尘说过的“边际效用”和“机会成本”原理——当投入超过承受的临界点,新增的投入带来的不是正效用,而是负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