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香火初起(1 / 2)

靠山屯的雪,终于停了。

王青城站在村口那半截老槐树下,望着眼前死寂的村落。月光清冷如洗,映照着积雪覆盖的茅屋,一片惨白。空气中残留的腥甜秽气已淡去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的宁静。

他身上的暗红布袍沾满了古墓的泥土、污血和冰霜,却依旧散发着驱散寒意的暖流。心口那被五爷强行压制的冰冷嗡鸣,在经历墓中激战和仙家频繁捆窍后,似乎更加沉重了几分,像一块嵌入血肉的寒铁,时刻提醒着他体内的隐患。

“万灵救苦堂…”王青城低声念诵着堂号,感受着体内缓缓流淌的仙家暖流,以及法坛上那三盏青铜油灯带来的遥远而坚定的联系。这力量,是救姥爷、救乡亲的依仗,也是沉甸甸的责任,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心口的“余烬”如同一头被仙灵之气暂时锁住的凶兽,随时可能反噬。

他深吸一口冰冷而干净的空气,拄着那根仅剩半截、焦黑开裂的木棍,一步一步,踏着没膝的积雪,走向村中。脚步虚浮,身体如同被掏空,连续被三位强大仙家上身,对他的精气神损耗巨大。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也在疲惫的躯壳下悄然滋生。

推开熟悉的院门,土炕上,姥爷王老蔫原本青灰死寂的脸色,此刻竟透出一丝微弱的红润,胸口起伏的幅度也明显大了许多。那股吊住他性命的、来自王青城“过关”时引动的地脉生气,不再像风中残烛般飘摇,而是变得稳定而柔和,正缓慢地滋养着老人枯竭的生机。

“姥爷…”王青城眼眶发热,扑到炕边,小心翼翼地握住老人枯槁的手。温热的触感传来,不再是之前的冰凉。

“成了…青城…好…好…”王老蔫似乎有所感应,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发出极其微弱、含糊不清的声音,浑浊的老泪从眼角滑落。

“成了!姥爷!堂口立了!您有救了!”王青城哽咽着,用力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靠山屯如同从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中苏醒。

随着古墓秽源的彻底清除,弥漫村中的阴寒煞气迅速消散。被煞气和邪祟吸食了生魂精气的村民们,虽然元气大伤,形容枯槁,但终究在阳光重新普照大地时,一个接一个地睁开了眼睛。迷茫、虚弱,却带着生的光彩。

王青城成了村子的主心骨。他顾不上自身的疲惫和心口的隐忧,用体内新生的仙家暖流,配合着姥爷早年教他的一些粗浅草药知识,熬煮汤药,挨家挨户地送。那微弱的暖流虽不足以起死回生,却能温和地滋养脏腑,驱散深入骨髓的阴寒,极大地加速了村民们的恢复。

“青城娃子…你…你这是…”看着王青城身上那件触目惊心的暗红布袍,以及他眉眼间不经意流转的、迥异于常人的清光,醒来的老村长声音发颤。古墓的恐怖、王青城消失又归来的神秘,还有他身上那股令人心安又敬畏的气息,让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村长爷爷,没事了,都过去了。”王青城只是简单解释,是请动了深山里的大仙帮忙,破了墓里的邪祟。关于“万灵救苦堂”、关于五爷、关于自己心口的麻烦,他缄口不言。他知道,有些东西,普通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被煞气彻底侵蚀、在墓中被他亲手超度的几个村民,再也回不来了。悲痛弥漫在幸存者之间,也沉甸甸地压在王青城心头。这是他“万灵救苦”之路上的第一笔血债,虽非他愿,却因他涉足此道而起。

“救苦…谈何容易。”夜深人静时,他盘膝坐在姥爷炕边,内视着心口那团被灰白符印死死锁住、却依旧散发冰冷死寂气息的“余烬”,感受着村民们残留的悲伤,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五爷那冰冷话语背后的重量。堂口立了,仙缘结了,但真正的路,才刚刚开始。积德行善,稳固仙缘,化解心魔…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 * *

靠山屯的元气在缓慢恢复,但“撞山煞”带来的恐慌并未完全消散。十里八乡开始流传靠山屯惹怒了山神爷,遭了报应的消息。同时,一个更隐秘的传言也在有心人之间悄然扩散:靠山屯的王家小子,得了真仙的缘法,有降妖除怪的本事了!

这传言,为王青城带来了第一件真正的“差事”。

来人是邻村——小石沟的村长赵老栓,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此刻却满脸惊惶,眼窝深陷。

“青城…不,王小先生!”赵老栓噗通一声就给王青城跪下了,声音带着哭腔,“求您救救我们村吧!我们村后头的野狼坳…闹…闹鬼打墙啊!已经困住好几个人了,牲口也丢了好几头!再这么下去,村里人都不敢上山砍柴放牲口了,这日子可咋过啊!”

王青城连忙扶起他:“赵叔,别这样,慢慢说,怎么回事?”

原来,小石沟后山的野狼坳,半个月前开始变得邪门。进去的人,明明看着路就在前面,走着走着就回到了原地,怎么绕都出不来,非得耗到精疲力尽,或者被外面的人大声喊叫才能惊醒了魂似的走出来。更邪乎的是,有人在里面听到过女人唱歌,还有人看到过白影子飘。最近几天,连进去的牲口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只在坳口找到一些凌乱的蹄印和…几撮带着腥臊气的黄毛。

王青城心中一动。女人唱歌?白影子?黄毛?听起来不像是单纯的怨魂作祟,倒像是…精怪的手段。而且是比较常见的路子。

“赵叔,带我去看看。”王青城没有犹豫。这正是他需要的“香火”。

野狼坳入口狭窄,两侧山崖陡峭,树木丛生,即使在白天,也显得光线晦暗,凉气森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腥甜骚气,普通人不易察觉,但在王青城被仙力强化过的灵觉中,却如同黑夜里的灯火。

他摊开右手,三枚边缘磨损的铜钱静静躺在掌心。心念微动,一丝微弱的心神注入其中,同时默念堂号:“万灵救苦堂弟子王青城,请仙家指引,探明此地异状!”

嗡!

铜钱轻微震颤,土黄色的微光泛起,指向坳内深处。同时,一股清晰的、带着狡猾和贪婪气息的妖气被铜钱敏锐地捕捉并反馈回来。

果然是精怪!而且是“熟人”——黄皮子!

王青城心中有了底。他没有立刻深入,而是绕着坳口仔细观察。很快,他就在几处不起眼的树根下、岩石缝里,发现了用尿液混合着特殊草药涂抹的标记。这些标记散发着微弱的精神干扰力量,正是制造“鬼打墙”幻象的源头。手法…相当粗浅,道行不会太高。

“哼,原来是只不成气候的小妖,也敢在此设障害人,吸食牲口精气。”王青城心中冷哼。他走到坳口一处相对开阔的地方,深吸一口气,体内暖流运转,朗声喝道:

“呔!何方小妖,敢在此设障害人,阻扰民生?吾乃‘万灵救苦堂’出马弟子王青城!速速现身,收了障法,归还牲口,否则休怪本堂仙家无情!”

声音不大,却蕴含着堂口仙灵之威,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晦暗的山坳中荡开。

片刻沉寂。

忽然,坳内深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紧接着,一个尖细、带着恼怒和惊疑的声音响起:“哪…哪来的毛头小子?敢管你黄三奶奶的闲事?什么万灵千灵的,没听说过!识相的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留下当点心!”

话音未落,一股带着强烈迷惑性的精神波动如同潮水般涌来!同时,坳内的光线似乎更加扭曲,周围的树木岩石仿佛都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发出无声的恐吓。普通的“鬼打墙”瞬间升级成了更强烈的幻术攻击!

王青城只觉得眼前一花,无数狰狞的鬼影扑面而来!但他早有防备,心念紧守堂单,体内暖流加速奔涌,在灵台形成一层坚韧的屏障。

“雕虫小技!”他低喝一声,右手猛地一抖!三枚铜钱被红绳绷直,瞬间排成一线,土黄色的光芒骤然明亮!

“天清地灵,破妄显真!敕!”

随着法诀念出,三枚铜钱如同三道破邪金光,激射而出!并非攻击某处,而是呈品字形钉入前方地面!

嗡——!

土黄色的光晕以铜钱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如同烈阳融雪,那些扭曲的光影、狰狞的鬼脸、迷惑的精神波动瞬间消散!整个山坳仿佛被清水洗过,恢复了原本的清晰和安静。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妖气,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啊!”坳内深处传来一声痛呼,显然那施法的黄皮子被破法反噬了。

“还不现身?!”王青城踏前一步,身上暗红布袍无风自动,隐隐散发出堂口仙灵的威严。

草丛剧烈晃动,一只体型比家猫略大、毛色灰黄、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的黄皮子钻了出来。它人立而起,绿豆小眼惊惧地看着王青城,尤其是他身上那件让它本能感到畏惧的红袍。

“你…你真是出马弟子?”黄皮子精声音发颤,“万灵救苦堂?掌堂的是哪路仙家?”

“堂口仙家名讳,岂是你这小妖能问的!”王青城声音转厉,“速速解了此地所有障法,将掳走的牲口放出,发誓不再侵扰此地百姓!念你初犯,尚未害人性命,本堂可网开一面,放你离去!若敢不从…”他右手虚握,三枚铜钱仿佛受到召唤,嗡嗡作响,随时准备再次出击。

黄皮子精看着那三枚让它妖力凝滞的铜钱,又感受着王青城身上越来越强的压迫感,尤其是那红袍隐隐透出的、让它灵魂都感到战栗的气息,终于彻底怂了。

“小…小妖知错!小妖知错!”它噗通一下趴在地上,连连作揖,“这就解了障法,这就放牲口!求小先生…不,求仙童饶命!小妖这就走,再也不敢来了!”它一边求饶,一边慌忙地朝着坳内几个方向喷吐了几口带着妖气的烟雾。烟雾散开,空气中残留的迷幻气息彻底消失。

不一会儿,几头昏昏沉沉的山羊和一头毛驴从坳内深处懵懵懂懂地走了出来。

王青城看着它:“记住你的话!若再为恶,无论躲到哪里,本堂仙家定叫你形神俱灭!滚吧!”

黄皮子精如蒙大赦,头也不敢回,化作一道灰影,仓皇地窜入山林深处,消失不见。

当王青城带着几头失而复得的牲口走出野狼坳时,等在坳口焦急万分的赵老栓和几个村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神了!真神了!”赵老栓激动得老泪纵横,“王小先生,您真是活神仙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小石沟,又迅速传向更远的村落。“万灵救苦堂王小先生”的名号,第一次在靠山屯之外的土地上响起。虽然解决的只是个小妖,但干净利落,未伤性命,又解了百姓燃眉之急,这份初啼的“香火”,纯净而扎实。

青城在村里名声渐起,麻烦也接踵而至。

这一次,求上门来的是距离更远、靠近黑水河的一个大镇——柳树屯的富商钱老爷。他儿子钱少爷,半月前与一群狐朋狗友乘船去上游一处风景奇绝、却传说颇多的“锁龙滩”游玩,回来后就一病不起。高烧不退,胡言乱语,整日喊着“别缠我!放过我!”,身体却日渐消瘦,眼窝深陷,印堂发黑,请了多少郎中和跳大神的都束手无策。

钱老爷听闻靠山屯王小先生的名头,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备了厚礼,亲自带着奄奄一息的儿子赶来。

王青城一看那钱少爷的模样,心头就是一沉。这绝非普通的惊吓失魂,或者小妖作祟。那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阴气缠绕周身,带着浓重的水腥味和一股…深沉的怨毒!灵觉扫过,仿佛能听到无数凄厉的水鬼哀嚎。

“锁龙滩?”王青城皱眉,“那地方有什么传说?”

钱老爷抹着汗:“都说…都说那滩下以前沉过一条作恶的蛟龙,被高人锁住了,所以叫锁龙滩。也有人说,那地方水流诡异,底下有暗漩涡,早年沉过不少船,淹死过很多人…是片凶地啊!都怪我那孽子不听劝…”

王青城仔细探查钱少爷的魂魄,发现其魂体不稳,三魂七魄中的“胎光”(主生命)和“幽精”(主情志)两魂异常黯淡,被一股强大的水怨之气死死缠绕、侵蚀,几乎要将其拖离肉身。更麻烦的是,这怨气如同跗骨之蛆,根植极深,寻常驱邪手段根本无法撼动,强行剥离只会伤及钱少爷本就脆弱的魂魄。

“这怨气…不止一道!是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水怨集合!”王青城脸色凝重。这锁龙滩,恐怕真是一处积年凶穴!钱少爷一行人的肆意喧闹,或者无意中触动了某种禁忌,引来了盘踞其中的凶煞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