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后,没有了春的萌动,夏的喧嚣,却有着一种历经繁华后的从容与淡定。
它像一首舒缓的老歌,在时光里静静流淌,让人在不经意间,感受到岁月的沉淀与生命的厚重。
大壮,却一点也不 “壮”,反而有些精瘦,此刻正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 “永久” 牌二八大杠自行车,像一阵旋风似的,在坑坑洼洼的去往乡间土路上颠簸。
然而,与这沉闷天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壮此刻内心翻腾的怒火。那怒火,几乎要从他的眼睛里喷射出来。
他铁青着脸,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腮帮子鼓鼓的,像是憋着一股子永远也吐不完的恶气。
他每蹬一下脚踏板,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自行车的链条发出 “嘎吱嘎吱” 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妈的!王五!你个狗东西!” 大壮低声咒骂着,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狗娘养的!骗到老子头上来了!老子跟你们没完!”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前天下午说起。
前天下午,大壮在村口小酒馆,正好碰到了村里有名的 “包打听” 王五。
王五此人,游手好闲,消息灵通,但嘴里的话十句有八句半是水分。
当时王五神秘兮兮地把大壮拉到一边,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压低声音说:“大壮,哥给你透个信儿,你表舅,就是那个在县城搞推拿的陈孝斌,他家有宝贝!”
大壮当时心里一动,但脸上不动声色:“啥宝贝?他一个推拿师,能有啥宝贝?”
王五拍了拍大壮的肩膀,神神秘秘地说:“嘿!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可是陈孝斌陈师傅亲自告诉我的。
“你表舅陈孝斌,前些日子他师父给他一本老书,据说是孤本,老值钱了!”
“听说最近他想把这本书传给他最得意的那个徒弟海春,说是要‘薪火相传’。”
“传给他徒弟海春?” 大壮的眼睛当时就亮了。陈孝斌是他丈母娘的亲弟弟,按辈分他确实该叫表舅。
这陈孝斌平时为人有些清高,不太与村里人走动,大壮跟他也不算亲近。
但 “值钱的宝贝书” 这几个字,像钩子一样挠着大壮的心。
他最近正手头紧,想着要是能把这本书弄到手,哪怕转手卖个几千块,也能解燃眉之急。
“你咋知道这么清楚?” 大壮有些将信将疑。
“嗨!我这消息能有假?” 王五拍着胸脯保证,“千真万确!我还听说,你表舅就这两天准备叫他徒弟来拿书呢!”
“大壮,那可是你表舅啊!论亲疏远近,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外人吧?你去说说情,嘴甜点儿,说不定那宝贝书就归你了!到时候…… 嘿嘿,你懂的!”
王五那 “你懂的” 三个字,配上他挤眉弄眼的表情,彻底点燃了大壮的贪念。
他觉得王五说得有道理,自己怎么说也是陈孝斌的亲外甥,论关系,总比一个徒弟近吧?
只要自己态度诚恳点,好好求求情,说不定那本 “值钱的宝贝书” 真能落到自己手里。
于是,今天一大早,大壮特意换上了过年才舍得穿的衣裳,还破天荒地梳了头,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遍谄媚的笑容。
然后骑着自行车,满怀希望地奔向了镇上表舅陈孝斌家。
陈孝斌的家在县城的一个老式居民楼里,二楼。大壮停好自行车,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敲响了门。
开门的正是陈孝斌。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汗衫,戴着老花镜,手里还拿着一本翻开的书。
看到是大壮,陈孝斌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疑惑:“大壮?你怎么来了?”
“表舅!表舅!我来看看您老人家!” 大壮立刻挤出更热情的笑容,声音也拔高了八度,显得格外亲热,“好长时间没来看您了,我妈也惦记您,让我来问问您身体怎么样。”
陈孝斌侧身让他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哦,进来吧。我身体挺好,不用惦记。你妈最近怎么样?”
“好,好,我妈也挺好!” 大壮一边回答,一边贼眉鼠眼地打量着陈孝斌的推拿室。
陈孝斌给大壮倒了杯白开水,放在茶几上:“喝水。找我有事吗?没事我等会儿还要备课。” 陈孝斌是个直性子,不喜欢拐弯抹角。
大壮清了清嗓子,脸上堆着笑说:“表舅,也没啥大事,就是…… 就是我听人说,您…… 您有本挺珍贵的书?”
陈孝斌闻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看着大壮:“珍贵的书?我这里书是不少,但都是些医学书和历史典籍,谈不上什么珍贵。”
大壮不死心,觉得陈孝斌可能是故意瞒着他。他往前凑了凑,放低声音,语气带着恳求:“表舅,我知道,我知道您疼我。我听说…… 听说您想把那本书传给您徒弟?”
“表舅,我可是您亲外甥啊!您看我…… 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您要是把那本书给我,我…… 我肯定好好孝敬您!”
这话一出,陈孝斌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放下手里的书,摘下老花镜,用一块干净的布擦了擦,然后看着大壮,眼神锐利而严肃:“大壮!你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书传给徒弟了?还什么值钱的宝贝书?简直是无稽之谈!我看你是听了什么人的撺掇,跑到我这儿来胡思乱想了!”
陈孝斌的一番话,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冷水,瞬间浇灭了大壮心中所有的幻想。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知道,再说下去,只会更难堪。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陈孝斌家。
走出陈孝斌,大壮感觉浑身冰凉。他骑上自行车,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陈孝斌那句 “子虚乌有” 和王五那张谄媚的脸。
“妈的!王五!你个骗子!我操你祖宗!”
大壮终于忍不住,在没人的角落里爆了粗口,狠狠地一拳砸在了自行车的车座上。车座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王五那个王八蛋给耍了!什么宝贝书,什么传给徒弟,全都是王五编造出来的瞎话!
自己竟然傻乎乎地信了,还巴巴地跑来找表舅,结果不仅没捞到好处,反而被训斥了一顿,丢尽了脸面!
“自讨没趣!真是自讨没趣!” 大壮越想越气,越想越窝囊。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被王五玩弄于股掌之间。
从镇上回来的路上,大壮的心情就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在表舅家的尴尬场面和王五那张可恶的脸,愤怒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他胸腔里左冲右撞,几乎要把他烧炸了。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变了脸。原本晴朗的天空,此刻已经被一层厚厚的乌云所覆盖。
那些乌云像是被人打翻了的墨汁,迅速在天空中弥漫开来,翻滚着,涌动着,越来越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空气也变得更加沉闷压抑,连风都带着一股湿热的土腥味,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大壮对此毫无察觉,或者说,他根本没心思去察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内心的怒火上。
他觉得自己太傻了,太窝囊了!竟然会相信王五那种人的话!竟然会为了一本根本不存在的破书,去跟表舅低声下气,结果还碰了一鼻子灰!
“王五!你给老子等着!老子回去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大壮咬牙切齿地低吼着,脚下不由自主地更加用力地蹬着自行车脚踏板。
“嘎吱 —— 咔嚓!”
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突然响起!
大壮只觉得脚下一轻,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传来,他身体猛地向前一冲,差点从自行车上栽下去!
他慌忙稳住车把,低头一看,顿时傻眼了 —— 自行车的右脚蹬子,竟然被他刚才那股猛劲给生生踩断了!断口处参差不齐,还挂着几缕扭曲的金属丝。
“我操!” 大壮气得差点把肺给炸出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
本来就一肚子火没处撒,现在连自行车都跟他作对!这破车,平时骑起来就费劲,现在好了,脚踏板断了一个,还怎么骑?
大壮愤愤地从自行车上下来,一把将那辆破自行车推倒在路边,狠狠地踹了几脚:“你妈的!你也欺负老子!老子打死你!”
自行车发出几声哀鸣,歪倒在路边的草丛里,零件散落了一地。
就在这时,“啪嗒” 一声,一滴硕大的雨点,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大壮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他抬起头,看向天空。
只见天空中的乌云已经完全压了下来,黑沉沉的,仿佛整个天空都要塌了。
“啪嗒!啪嗒!啪嗒!”
又是几滴大雨点落了下来,砸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泥花。
“妈的!还下雨!” 大壮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上摔坏的自行车,一股绝望和愤怒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忍不住对着天空破口大骂:“老天爷!你也跟老子作对是不是!下!下死老子算了!”
他的咒骂声还没落下,天空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哗啦” 一声,豆大的雨点瞬间密集起来,像是有人在天上拿瓢往下泼水!
先是稀疏的几滴,紧接着,便是倾盆大雨!
雨点密集得像一张巨大的雨帘,从天空中垂落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树上、房屋上,发出 “噼里啪啦” 的巨响。
地面瞬间就被打湿了,升腾起一股浓重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