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绢丝同样处理掉,玉扣重新合拢,紧紧握在手中。
那温润的触感,像是一道无形的纽带,将她与高墙之外那个清冷决绝的身影紧紧相连。
接下来的日子,陈佳乐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依旧沉默,依旧顺从,但眼底深处那点近乎熄灭的火光,重新稳定地燃烧起来。
她开始更积极地调息,活动有些僵硬的四肢,甚至尝试着在脑海中模拟“灵犀一点”技能的不同运用方式。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审讯的压力,而是开始主动观察,分析。
她发现,自从那床棉被送来后,负责看守她这一区域的狱卒似乎换了一个人。
新来的狱卒年纪稍长,眼神浑浊,看似惫懒,但送饭时,偶尔会多停留一瞬,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她苍白的手指,或是她靠着墙壁的姿态。
有一次,他甚至在她伸手接碗时,用极低的声音含糊了一句:“姑娘这手上的冻疮,得用雪水搓搓才好。”
陈佳乐心中凛然,面上却只低眉顺目地道了句谢。
“灵犀一点”让她捕捉到那狱卒浑浊眼底一闪而过的探究。
这不是普通的关怀,更像是一种……确认?
确认她的状态?
还是确认她的身份?
她不敢确定这是哪一方的人,是敌是友。
但可以肯定,这刑部大牢,早已不是铁板一块。
各方势力的触角,或许早已悄无声息地渗透了进来。
这让她更加谨慎。
她像一株在岩缝中生长的藤蔓,将所有的生命力都用于扎根和感知,等待破岩而出的那一刻。
又过了几日,王砚侍郎再次提审了她。
这一次,不是在阴暗的囚室,而是在一间相对明亮、设有书案的刑房。
王砚依旧穿着那身深青官袍,端坐于书案之后,神色比上次更为沉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没有立刻发问,而是先将一份卷宗推到案前。
“陈佳乐,”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这是近日都察院几位御史联名上奏,请求重查漕运亏空及关联旧案的摘要。你,看看吧。”
陈佳乐心中剧震!
都察院?
重查旧案?
她强压着翻涌的心绪,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摊开的卷宗上。
上面罗列着几条要点,言辞犀利,直指当年柳营军械案定案仓促,证据存疑,并提及漕运环节可能存在长期、系统性的贪墨,牵连甚广。
虽然没有直接提到顾言修,但字里行间,无不在为当年的冤案张目。
她的手微微颤抖。
这就是顾青兰所说的“沈公已有动作”?
这就是那即将到来的“东风”吗?
王砚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缓缓道:“朝中对此,争议很大。有人认为这是清流借题发挥,攻讦勋贵;也有人认为,陈年旧案,确有复查必要。你,作为淮安之行的亲历者,对此有何看法?”
这是一个比之前任何问题都更直接、也更危险的提问。
陈佳乐抬起眼,迎上王砚深邃的目光。
“灵犀一点”再次悄然发动。
她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一种复杂的权衡,一种居于风暴中心、需要做出决断的压力。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
“回大人,民女见识浅薄,不懂朝堂大事。民女只知道,在淮安码头,亲眼见过本应装载粮秣的船舱,藏着制式的箭杆弓臂;民女只知道,为了追回那本记录着真相的账册,有人被杀,有人被迫跳河,民女自己也九死一生,险些命丧荒野。”
她顿了顿,目光毫不退缩。
“民女还知道,真相或许会被掩盖,但永远不会消失。它就像石缝里的草籽,只要有一线天光,一滴雨露,终会破土而出。”
王砚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手指无意识地在卷宗上敲击了两下。
“石缝里的草籽……”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你倒是……比喻得恰当。”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挥了挥手:“带她回去吧。”
再次回到囚室,陈佳乐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王砚的态度,那份都察院的奏章摘要,都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僵局正在被打破,那股东风,已然开始吹拂。
她握紧怀中的玉扣,望向高窗外那方被铁栏切割的天空。
云层似乎比往日薄了些,透出些许朦胧的光晕。
她知道,距离下一次提审,距离那决定命运的时刻,或许已经不远了。
而她,必须养精蓄锐,将状态调整到最好,去迎接那不可预测、却必将到来的变局。
牢狱依旧阴冷,但希望,已如藤蔓般,在她心中悄然滋长,坚韧而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