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搁笔,转过身来。
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面容清俊,一双凤目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
他的目光落在陈佳乐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却并无咄咄逼人之感。
“姑娘寻我?”他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如同对待一位寻常访客,“不知是哪位故人相托?”
陈佳乐深吸一口气,取下帷帽,露出雪发与清丽面容。
她直视着墨染先生,没有迂回,直接道:“落霞桥畔,故人指引。晚辈陈佳乐,冒昧来访,是为‘柳营旧事’。”
她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墨染先生闻言,神色并未有太大波动,只是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了然。
他抬手示意陈佳乐在旁边的茶案旁坐下,亲自执壶,为她斟了一杯清茶。
“陈姑娘,”他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几分郑重,
“落霞风急,难为你能找来。只是,你所求之事,牵连甚广,可知其中凶险?”
“略知一二。”
陈佳乐接过茶杯,指尖微凉,“若非走投无路,也不敢来叨扰先生。有人告诉我,柳营旧档,关联漕运。”
墨染先生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目光望向窗外一隅天空,似在回忆,又似在权衡。
片刻后,他缓缓道:“柳营军械亏空,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最终以主官渎职问罪结案。但很少有人知道,那批‘亏空’的军械,最终是借着漕运的船只,分批运往了北地。”
陈佳乐心脏猛地一缩!北地?那可是边境重镇!私运军械往北地,其心可诛!
“先生如何得知?”她忍不住追问。
墨染先生转回目光,看着她,唇边泛起一丝略带苦涩的弧度:“因为当年,负责核查部分漕运船只货物清单的书记官中,有一人,姓顾。”
顾!
陈佳乐瞬间明了。
顾青兰的父亲顾言修!
他正是在核查过程中,发现了其中的猫腻,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所以,魏御史构陷顾大人,是为了掩盖这桩通过漕运私运军械的大案?而幕后之主使……”
陈佳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墨染先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从书案下的暗格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封面空白的册子,递给陈佳乐。
“这是当年一位不愿同流合污、侥幸脱身的漕运小吏,私下记录的部分异常船只往来时间与接头暗号。虽不完整,也无法直接指证那位‘大人物’,但若能与你手中的东西相互印证,或可拼凑出更清晰的脉络。”
陈佳乐接过册子,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先生为何要帮我?”她抬起眼,问出心中最大的疑虑。
墨染先生负手而立,望着墙上一幅墨荷图,声音悠远:“顾言修兄,曾与我有半师之谊。他为人刚正,却不懂官场倾轧之险恶。我当年人微言轻,无力回天,此事一直是我心中憾事。如今,你一个看似不相干的小女子,竟有勇气触碰这潭死水,我又岂能坐视?”
他顿了顿,回头深深地看着陈佳乐:“更何况,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朝堂上的对手。漕运牵扯利益盘根错节,江湖、商帮、地方豪强,乃至边境势力,都可能牵涉其中。其凶险,远超你的想象。”
陈佳乐握紧了手中的册子,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她站起身,对着墨染先生深深一礼:“多谢先生援手。晚辈自知力薄,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墨染先生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东西你收好。日后若有紧急之事,可来此楼寻我。但切记,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前来。‘他们’的眼睛,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