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踱步过去,语气温和地搭话:“小伙子,来看奶奶啊?擦得真仔细,你奶奶没白疼你。”
陆过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一副疲惫伤心的模样,完全符合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年轻人该有的样子。他甚至对老张微微扯了下嘴角,像是一个试图回应又力不从心的苦笑。
“嗯。”他低声应道,声音有些沙哑,然后重新低下头,继续擦拭。 表面上看,一切都很正常,甚至比许多崩溃大哭的人显得更克制、更有礼。
但老张看着看着,却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年轻人擦得太…均匀了。 他不是这里擦擦那里抹抹,而是有规律地、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像在完成某种固定流程。他的脸上没有泪,眼神虽然落在墓碑上,却缺乏那种聚焦的悲痛,更像是在…出神。而且,他维持那个蹲姿太久,动作频率也过于稳定,仿佛不知道累,或者感觉不到腿麻。
“心里难受,别憋着。”老张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他想看到一点更“活”的反应。
这时,陆过恰好完成了最后一处的擦拭。他停下动作,缓缓站起身,可能是因为蹲久了,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但立刻稳住了。他凝视着光洁的墓碑,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才转向老张。他的表情依旧带着那种恰到好处的哀伤和疲惫。
“她养大我不容易。”陆过的声音依旧有些哑,这句话的内容也充满了人性的感念,“我陪她到最后,是应该的。”
这话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很孝顺。但老张却莫名觉得,这话像是从什么地方“调用”出来的标准应答,而不是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
年轻人说完后,就不再看老张,而是开始极其规整地将那块用过的软布叠成一个个方正的小块,收入随身带的袋子里。那动作一丝不苟,与他此刻悲伤疲惫的外表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割裂感。
他最后对老张点了点头,算是告别,然后转身离开。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拉得很长,步伐稳定,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那不仅仅是失去亲人的孤独,更是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孤独。
就在他即将走出这片墓区的转角,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完全回头,只是侧过身,朝着那座光洁墓碑的方向,投去了极短暂的一瞥。
那一眼,不再是模仿,也不再是流程。里面没有了刻意的哀伤,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沉静的……敬意与告别。
随即,他收回目光,身影消失在松柏之后。
老张站在原地,挠了挠头。他说不出这年轻人到底哪里不对,行为举止都挑不出错,甚至堪称模范,但就是让他心里感觉…‘不得劲’。好像隔着一层干净的玻璃在看一幅画,一切都对,却摸不到温度。可最后那一眼,又让他觉得,这孩子的心里,或许并非空空如也。
“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最终只能这样归结,将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归因于过度悲伤导致的麻木。他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墓园里,只剩下风吹过松柏的沙沙声,以及那块被擦拭得光洁如新、在阳光下微微反光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