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夹杂着些许争执。陆过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凑到窗边，透过模糊的玻璃向下望。
这些少年看起来和陆野年岁相仿，约莫十四五岁的光景，最大的那个也不过十七八岁。
他们面黄肌瘦，大多穿着不合身且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前，眼神里带着些许茫然和野气，与其说是凶狠的混混，更像是无人看管、在街头自生自灭的野孩子。
陆野站在他们中间，路灯昏黄的光线从头顶洒落，在他脸上投下分明的阴影。眉眼隐在暗处，更显得鼻梁挺直，薄唇紧抿。
野哥，工头说那边暂时没活了，咋办？
是啊，好不容易找个能挣几个钱的活儿......
要不......我们去火车站那边看看？
那边是老瘸子的地盘，去了准挨揍！
陆野皱着眉，低声道：别吵。没了就再找，急什么。声音沙哑，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塞给其中两人，先拿着，买点吃的。活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陆过看到这里，心里豁然开朗。陆野身上的水泥灰、他晚归的原因、还有这些零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楼下的动静，尤其是陆野掏钱的动作，刚好被探出头来的李桂花看在了眼里。她大概没听清具体说什么，只看到陆野给钱，脸色顿时一变：小兔崽子！小流氓！还敢勒索到陆家村了？！陆野咋跟他们搅和在一起！还给他们钱？真是败家！
她担心陆野吃亏，更气他乱花钱，当即抄起门后的顶门棍，拉开房门，冲着楼下就吼：谁啊！大晚上不回家在楼底下鬼鬼祟祟的！再不滚蛋我报警了啊！街坊邻居都出来看看，谁家孩子在这儿捣乱！
李桂花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在夜里格外吓人。楼下那几个半大孩子顿时慌了神，瞬间作鸟兽散。陆野站在原地，看着同伴跑远，又抬头看了看楼上叉着腰的李桂花，嘴角紧紧抿着，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用力拍了拍身上的灰，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单元门。
李桂花拿着棍子站在门口，看着陆野闷头上楼。
经过她家门口时，她忍不住压低声音教训道：陆野！你妈跟你说多少回了，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好好念书才是正途！你看看你，他们咋来跟你要钱啦？你妈挣钱容易吗？
陆野的脚步猛地顿住，依旧没有抬头，但瘦削的肩膀明显地绷紧了。他没有立刻反驳，沉默在昏暗的楼道里弥漫了几秒。
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干涩的字：......我的事，不用您操心。
说完，他掏出钥匙，插了好几下才对准锁孔，迅速打开门闪身进去，的一声将所有的关心与质问都关在了门外。
李桂花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噎住了，一口气堵在胸口。她举着棍子，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声音不由得拔高，带着真切的恼怒和受伤：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这是为谁好？等你妈回来看我不告诉她！让她好好管管你！
她回头看见陆过探出来的脑袋，更没好气，看什么看！睡觉！以后少趴窗户瞎看热闹！
陆过缩回自己的小房间。窗外，九月的夜晚安静而寻常。对门202依旧静悄悄的，只有门缝底下透不出一丝光亮。
他爬上床，拉灭了灯绳，房间陷入黑暗。
在闭上眼睛前，他想起陆野站在路灯下的样子，苍白的面色被昏黄的光线染上一层暖色，却依然掩不住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寂。碎发垂落在他眼前，高挺的鼻梁在脸颊投下清晰的阴影。
还有他递出去的那些零钱，边缘似乎都沾着干涸的水泥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