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言秽语如同毒液般泼洒。周雅坐在车内,隔着深色的车窗玻璃,冷冷地看着车外歇斯底里的女人和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可怕,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拙劣闹剧。但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断子绝孙”……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她心底最深的伤疤上。那个在冰冷手术台上失去的、已经成形的孩子……那五年日日夜夜无望的期盼……周建国和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这一切痛苦的根源!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席卷了周雅全身,让她几乎控制不住想要下车。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恨意。她不再是那个只会优雅隐忍的周太太了。愤怒和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授人以柄。她拿起手机,冷静地拨通了一个号码:“张律师,我在公司地下停车场b区,有人骚扰,疑似精神异常,带着一个孩子。请立刻联系安保和警方处理,同时准备对柳曼女士提起侵犯名誉权、寻衅滋事的诉讼,并申请禁止令。证据让安保调取监控。”
她的声音平稳、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挂断电话,她不再看窗外一眼,对司机吩咐:“开车。绕过去。”
车子缓缓启动,无视柳曼的哭嚎拍打,平稳地驶离。后视镜里,柳曼被赶来的保安强行架开,她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周雅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刚才强行压下的情绪此刻如同潮水般反噬,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楚和疲惫。她赢了官司,赢得了自由和财富,却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还要时刻面对这些来自过去的、充满恶意的撕咬。这份“胜利”,何其苦涩。
周雅的离婚和财产分割,看似大获全胜,却也并非没有触动某些人的蛋糕。周家,并非铁板一块。
周雅的父亲早逝,母亲是位不问世事的大家闺秀。家族企业主要由几位叔伯和周建国共同掌管。周建国作为“女婿”,能爬到高位,固然有自身能力,更离不开周雅母亲娘家的支持和周雅本人作为纽带的作用。如今,周建国倒台入狱,他手中的股份和权力瞬间成了真空地带。周雅以雷霆之势收回并整合了属于她和她母亲的那部分,动作快得让几位叔伯措手不及。
一场表面平静、暗藏刀光剑影的家庭会议在周家老宅召开。
“小雅啊,建国的事……我们都很难过,没想到他是这种人渣!”二叔周明远率先开口,语气沉重,眼神却透着精明,“你做得对,及时止损!不过,公司现在人心浮动啊。建国之前负责的几个重要项目,现在都停滞了,住局面?比如你三叔,他一直分管海外业务,经验丰富……”他试图将话题引向权力分配。
三叔周明哲立刻接话:“是啊小雅,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你刚经历这么大的事,心力交瘁,公司这些繁琐的事务就别操心了,交给叔叔们处理就好。你安心休养,或者打理好你自己的新公司。”言语间,俨然将周雅排除在家族核心权力之外。
周雅端坐在主位旁(主位是她母亲的位置,母亲并未出席),手里捧着一杯清茶,静静地听着两位叔叔唱双簧。她今天穿着一身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气场沉静而强大。经历了生死劫难和婚变风暴,这些家族内部的权力倾轧,在她眼中如同孩童的把戏。
待两位叔叔说完,周雅才放下茶杯,瓷器与托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的几位长辈,那眼神带着洞察一切的清明和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周明远和周明哲心头莫名一紧。
“二叔,三叔,谢谢你们的关心。”周雅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公司的事,我确实已有安排。建国留下的摊子,我会亲自接手梳理。他负责的项目,核心数据和客户关系都在我这里,别人接手,反而容易出错,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她语气平淡,却直接堵死了两位叔叔安插人手的企图。
“至于稳定人心,”周雅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我觉得,没有什么比彻底清除掉公司内部的毒瘤和蠹虫,更能稳定人心、提振士气的了。建国在位期间,某些项目账目不清,与个别供应商关系暧昧不清,甚至可能涉及利益输送……这些,我都会在近期内彻查清楚,给董事会、也给所有员工一个交代。”她的话如同一把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破了客厅里虚伪的温情。
周明远和周明哲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周建国在位时,他们并非完全干净,或多或少有些利益纠葛在那些“不清不楚”的项目里。周雅这番话,无异于公开宣战!她不仅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要借机清洗异己,重塑权力格局!
“小雅!你这是什么意思?!”周明远忍不住提高了声调,“建国是罪有应得,但公司是大家的!你不能因为私人恩怨,就搞得公司乌烟瘴气,影响所有人的利益!”
“私人恩怨?”周雅轻轻重复了一遍,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直刺周明远,“二叔,您认为周建国用邪术害我流产,禁锢我五年,谋夺我周家家产,这仅仅是‘私人恩怨’吗?这关乎周家的血脉传承!关乎周家产业的根基!关乎在座每一位股东的利益!”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凛然的怒意和强大的压迫感,“我清理门户,整顿公司,正是为了周家的长远利益!是为了不让周家的基业,毁在这些蛀虫和狼子野心之徒的手里!如果谁觉得我做得不对,或者……觉得自己的利益因此受损了,大可以在董事会上提出来,我们按章程,光明正大地讨论!”
她站起身,环视一圈,那涅盘重生后淬炼出的强大气场,混合着冰冷的怒意和不容置疑的决心,让在座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原本想看好戏的旁支,都噤若寒蝉,不敢与之对视。
“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吧。公司的事情,我会按照我的计划推进。各位叔伯,慢走不送。”周雅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转身离开了客厅,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几位叔伯铁青的脸色。
深夜,周雅独自一人坐在自己新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却照不进她此刻内心的孤寂。公寓是现代极简风格,黑白灰的主调,空旷、冰冷,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如同她此刻剥离了所有伪装的心境。
白天的强势、冷静、步步为营,在独处时终于卸下。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蜷缩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抱着膝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柳曼的诅咒、周天佑惊恐的眼神、叔伯们贪婪算计的嘴脸、法庭上冰冷的判决书、地下室里那令人作呕的恶臭……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手背上。她微微一怔,抬手触摸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坚强如盔甲,包裹着内里依旧鲜血淋漓的伤口。她失去了婚姻,失去了做母亲的可能,如今更要在家族的血雨腥风中独自拼杀。那份巨额财富和重获的自由,其代价,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孤独和沉重。
她拿起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通讯录。母亲的名字映入眼帘,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拨出。母亲身体不好,她不想让母亲再为自己担忧。朋友?那些所谓的“名媛闺蜜”,在她落难时避之不及,如今她强势回归,又纷纷贴上来,言语间充满了试探和虚伪的恭维。她感到一阵恶心。
最终,她的手指停在了标注为“槐荫巷17号”的联系方式上。那个不起眼的铺子,那两位性格迥异却都身怀绝技的大师……是他们将她从深渊拉回。或许,只有在那里,她才能短暂地卸下所有防备,不必伪装坚强,不必算计人心?但随即,她又自嘲地笑了笑。她与他们,终究是雇佣关系,是相互利用的资源。她付钱,他们解决麻烦。仅此而已。那份在绝望中给予她支撑的力量,终究无法真正填补她内心的空洞。
她关掉手机屏幕,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无声的泪水浸湿了亚麻裙的布料。偌大的公寓里,只有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冰冷的空气里回荡。
蜕变是痛苦的,涅盘需要浴火。周雅用决绝的姿态撕碎了过往,赢得了新生,却也清晰地认识到,这条重生的路,注定荆棘密布,危机四伏。柳曼母子的仇恨、家族内部的倾轧、暗处“玄真大师”的窥伺……都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她手中掌握的巨额财富和人脉资源,既是护身的盾牌,也是招灾的靶心。
她擦干眼泪,抬起头,望向窗外无尽的夜色,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脆弱只属于黑夜。天亮之后,她依旧是那个需要披上铠甲、冷静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守护自己用巨大代价换来的一切的周雅。只是那双曾经充满优雅哀愁的眼眸深处,如今沉淀下的,是再也无法磨灭的沧桑与孤狼般的警觉。
她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而她,已做好独自迎战的准备。那张巨额支票送出的,不仅是感激,更是一个信号——一个她周雅,将与过去彻底决裂,并准备好迎接未来一切风暴的信号。解忧斋的两位大师,或许是她风暴中唯一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但最终,她必须自己掌舵,驶向未知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