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长音抱怨,话音刚落,就见奶奶端着个黄铜盆走进来,盆里的清水晃悠着,映出他小小的影子。
“多大的孩子了,还赖床。”
奶奶把水盆放在床头的小凳上,拿起块胰子(注:旧时肥皂),胰子上还沾着点桂花味的香粉,
“来,奶奶教你洗脸。”
李一看着自己肉乎乎的小手,突然想起昨晚三叔讲的“大毛愣星”,忍不住偷笑——可不是嘛,现在的自己,连洗脸都得人教。
“先蘸点水,把脸润透了。”
奶奶拿起布巾,蘸了点清水往他脸上拍,凉丝丝的触感激得他打了个激灵,
“然后打胰子,要轻轻揉,像揉面团似的,特别是这耳后根……”
她用指腹蹭了蹭李一的耳后,
“这儿最容易藏灰,要是不洗干净,就成了‘洗猫脸’——你看巷口的小花猫,每次洗脸就舔舔鼻子,耳朵后头总黑乎乎的。”
李一被说得咯咯直笑,小手抓过布巾往脸上糊,结果把胰子沫蹭到了额头上。
奶奶见状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拿过布巾重新给他擦:
“你看你,跟你三叔小时候一个样,洗脸跟打仗似的。”
“三叔也洗猫脸?”
“可不是嘛。”
奶奶边擦边说,声音像晒暖的棉絮,
“他八岁那年去掏鸟窝,回来洗脸只洗了鼻子周围,你爷爷见了,罚他去井边打水,说啥时候把一盆水都洗干净了再回来。”
李一听得入了神,任由奶奶的布巾擦过耳后,胰子的桂花味混着清水的凉意,把残存的睡意都冲跑了。
他望着盆里晃悠的倒影,突然觉得这样被人手把手教洗脸的日子,比在华山破阵时的风光更让人踏实——毕竟不是谁都能有个愿意耐着性子,教你擦耳后根的奶奶。
“好啦。”
奶奶把布巾拧干,
“看看,多白净的娃,比你二叔那糙脸强多了。”
李一凑到盆边看,水里的小娃娃额头光溜溜的,耳后根泛着健康的粉红。
他突然搂住奶奶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口,沾了点胰子沫:
“奶奶教得好!”
奶奶笑着拍了拍他的屁股:
“快去穿衣裳,糖糕再不吃真要没了——你三叔的爪子可快着呢。”
阳光爬得更高了,透过木窗照在湿漉漉的布巾上,映出细碎的光斑。
李一蹦蹦跳跳地去找衣裳,听见奶奶在身后收拾水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谣,那声音混着窗外的蝉鸣,像给这寻常的早晨,撒了把甜甜的糖。
……
早饭的小米粥还在肚里冒着热气,李一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糕,正踮脚够院门上的木闩——
小孩子的快乐简单得很,无非是巷口王二家的小狗,或是村头大柳树下的弹珠摊。
“吱呀”一声,还没等他碰到门闩,院门先自己开了。
阳光涌进来的瞬间,李一瞅见个穿碎花衬衫的女人,手里拎着个红布包袱,包袱角露出半截黄澄澄的东西,像是苹果。
“小青云!”
女人的笑声比檐下的铜铃还脆,她把包袱往怀里紧了紧,侧身让出身后的小身影,
“看姑姑给你带啥好东西了?”
李一的眼睛瞬间亮了——红布包袱里滚出个拳头大的苹果,红得发亮,还带着片翠绿的叶子。
他扔下糖糕就冲过去,仰着小脸喊:“姑姑!你咋才来?我等你好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