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写故事好啦!”他有些大惊小怪,“你什么时候,讲故事给我听听!”
“讲起来太长得啦!”我学着他的语调说道,“再说,我也没有时间得啦!”
“你的字写得这么小,又这么潦草 ,我很多字都看不懂!”他又凑过头来说,“写书很累的啦!脑细胞杀伤很重得啦!”
“是啊!”我仍头也不抬,“你没看到我这段时间瘦了许多吗!”
他将手搭在我的左肩上:“是好像瘦了好多唉!费脑子是最累的!”
“这段时间,你不要看我天天在休息!”我抬起头看看他,“这个中队的二百七、八十人中,我是最累的!”
他看我停下了笔,怕是知道他已妨碍了我。尴尬地朝我笑笑。转身出门走了。出了门时,倒是很知趣地将监房门轻轻地关上了。
哪知,第二天的早晨,管教便喊住了我,轻声问我:
“你对别人说,你这段时间,是中队里最累的?”
我吃了一惊!汇报的好快哦!我朝他笑笑:“是啊!你没感觉我是中队最累的人吗?”我坦诚地说,“每天早晨三点多点,我便醒了,得考虑当天的写作内容。两个小时的时间,我必须得盘点好全天的故事情节安排,然后是埋头写作,不敢有任何的松懈!”
“是写你那本写作提纲的书吗?”管教问。
“是啊!我必须得动笔写了!”我说,“我不想时间被白白浪费了!”
“写得还顺利吗?”他关心地问。
管教也是个喜欢动动笔的人,喜欢动笔的人之间,总有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还行吧!”我说,“我从来没有写过如此大篇幅的东西。没有动笔的时候。确实有些畏之如虎。但是,真正动笔了之后,觉得其实并不难!尤其是所叙述的故事的头理出了之后,几条并行或交叉的线循线慢慢说来,还是很顺利的!”
他朝我笑笑。显然,他已知道了我在写什么。请他让人将我床头抽屉里的那本硬面抄送去医院,他肯定已翻阅了我的写作提纲。按这样的写作提纲写的小说,他当然不会过问。不过,回过头来想想,那个值班的广东人赶紧去汇报,对我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也许,原本便是管教让他来探我的口风,摸我在写些什么的底的。他的报告,给管教找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我一直埋头在写东西,肯定是监狱所关注的。但是,我在写小说,而不写与监狱相关的事情,监狱似乎也不便来干涉我!我很清楚,监狱是很感冒大墙内发生的事被捅出去的。我的主要目的,是将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所思所想的事,通过以小说的形式撰写出来,我自然不会去沾监狱的边。这样的互不沾边,我才能为自己赢得时间和空间。
小城的法院终于决定要带我回小城了。当警官通知我,带我去整理个人物品时,我心中多少有一些窃喜。看来,申诉的事有名目了。警官让我多带一些东西去。在他看来,也许此番回去重审,我很可能不会再回监狱。
在平时与警官聊天时,我已跟他们讲了我的案子的大致情况。他们虽然知道案件要翻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定我有罪的时候,法院还得考虑他们自己!谁也不希望自己办了冤案。但是,真的出现了冤案的时候,他们必定会拼命掩饰这件冤案。千方百计将蒙冤的人,说成是有罪的人!哪怕已是证据确凿,他们也会置若罔闻。这不奇怪。这是人性的卑劣。
中国的传统文化一直要求内省自己。所谓“吾日三省吾身!”三省的目的是什么?是今后少犯类似的错误,而不是让人去改正自己的错误!谁愿意跟自己过不去呢?承认自己办了错案,必定会对自己今后的发展带来不利的影响。而且,现实很可能还会出现中队的管教曾经跟我分析的那种情形!牵涉到办这个案件的所有人,很可能都会受到处分,甚至会剥去身上的制服!
以十几、二十个人的前途去换我一个人的冤情,谁都会将砝码移到二十个人那一边。至于冤情又怎么样呢?就算是明知你蒙冤了,就是不给你改正,你还能翻得了天去!对付申诉的最好办法,就是推诿和拖延或者干脆找出种种理由告诉蒙冤人,你的冤情不存在!你要证明你蒙冤了,你得提供出证据来!疑罪是不可能从无的!疑罪从无了,还要这么多的办案人员干什么!
但是,警官让我尽可能多带一些东西去,毕竟也是出于好心!他也是希望我的冤情能够得到昭雪。见我有些为难。他说:
“没事的,你整理好了之后,我帮你拿好了!”
我拄着拐杖呢!我哪里还能提这么一个大包?小城法院的车子停在监狱的大门外。临上车时的一句话,却让我的心凉了半截。来带我的是两个法官,还有驾驶员。我听见其中的一位在问另外的一位:
“要不要给他戴脚镣?”
另外的一位说:“算了,别戴了吧!”
这真是一个不祥之兆。倘如是因为我的申诉押回重审,断没有给我戴脚镣手铐的道理。我可是在作无罪申诉哦!那么,又是因为什么事押我回小城呢?我又不能问。只能将疑惑埋在心底,一路忐忑回到了小城看守所。所带的所有物品都存放在民警值班室。并没有让我将包裹带入笼子。这等于是在告诉我,我只在这里稍作停留,便会离开。
在值班室的门口。正碰到原来管笼子的那个警官。他一脸诧异,问我怎么回来了?我只能朝他苦笑而已!怎么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哇!
在去监狱之前,他曾对我说,他将调离看守所,去派出所工作。看来,还没有调走哦。不然,怎么会在看守所再次碰到他呢?我不便问,只能将疑问存入心底了。
久违了的笼子!当我再次走进笼子时,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笼子里全是新面庞。当然不太可能有认识我的人。但是,穿着囚服的我,又拄着拐杖,自然引来了满笼子的好奇。有几位显然是小城本地人。我一开口,便认我作同乡。问我从哪所监狱来。我如实回答。他们告诉我,是因赌博罪被抓的。
哦!赌愽罪应该不会太重吧!他们似乎甚是担忧。知道也将面临去监狱的结局,却不知道将会碰到什么样令他们担心的事!我告诉他们,不用担心!监狱也就是这么回事!除了干活,还是干活!他们问,警官会不会打人?这倒是让我不太好回答。如果我实话实说,肯定会惊吓了他们。如果我藏着掖着,倒成了我在骗人了!我只能说:
“反正,我是没有被打过,也没有被电警棍捅过!”
他们问:“那你的腿怎么会伤的?不是被警官打折的吧?”
我只能苦笑了:“是我自己跌了一跤。”我说,“你们也用不着对监狱这么恐怖。警官最头痛的,便是劳改犯打架!要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便是不要跟警官起争执。警官说对的,便是对的;警官说错的,便是错的。在警官面前,不要有对或错的观念,不要有是非观。这样,警官总不会来招惹你了!”
“你,他们当然不会来碰你!”边上一人自作聪明地说。
我将目光移向他,想探问一个究竟,他何出此言?我还没有开口,他便回答了我的疑问,他说:
“一看你的样子,原来肯定是当官的!”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都被关了这么长时间了,身上的那一股官气难道还没有褪去吗?这倒真是应该让我引起警觉的。如果稍有不慎。很可能会遭人厌!如果在监狱里遭警官厌,那我可是苦头有的吃了!
进入监狱之后,我一直提醒自己:要低调再低调。正因为我的低调,才让我还算平衡地渡过这几年。如果我不警觉的话,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这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见得会好过了!我说:
“你啊,这种小聪明,在监狱里可不要展露出来的哦!聪明外露遭人忌呢!”
小城的中级法院果然拉我去开庭。是我大弟诉我的民事诉讼。让我觉得不解的是民事诉讼不是法院已经下了裁定了嘛!再次开庭又是为了哪般?法官让书记员拿了那一张我写的收条来问我:
“这张收条是不是你写的?”
他远远地扬着那张纸。我哪里看得清?我说:
“我看不清啊!能不能靠近一些?”
他走了几步,向我靠近了一些,我终于看清了纸上的笔迹。还有我的签名。我说:
“是我写的!是我大弟委托我理财,我当时写的收条!”大弟远远地坐在旁听席上。我说,“为什么非要弄到上法庭呢!我又不是不承认!”
然后是双方签字。大弟委托的律师看了庭审笔录后签了字。然后,我也在笔录上签了字。字虽然签了但我心中的疑惑却始终没有解开。民事诉讼法院裁定下了,时隔两年又开庭,真是闻所未闻呢!但是,这次开庭之后,却未见再有裁定来。
第二天,我便被法院的车子送回监狱!我不知道这唱的哪一出戏。但是,我有预感:一是我弟诉我的委托理财款,在法院已经判定我负有承担归还责任后又重新开庭,说明法院要改弦易辙。在没有新的证据下改变原来的裁定,目的是很明确的,怕我的刑事案翻盘。毕竟法院也很清楚,是错把我弟委托我的理财款当作定我有罪的职务侵占款和受贿款了。为了刑事案件不被翻案,只能违反程序,再将民事案做成冤案!民事原告又能如何?二是有人对我所持有的房产公司股份早有觊觎之心。这可能也是我诉公司要求清盘处理公司资产法院受理了,收取了诉讼费用了又迟迟不启动的原因所在。对第一个预感,原本我就插不上手,只能任由着原告去抗争,去申诉;至于第二个预感,我却并不着急。他有他的如意算盘;我有我的针锋相对。
我估计,再一次的股份评估将要启动。他们现在肯定是在紧张筹划,如何转移公司的资产。却不知,这正是我所期望的。只要他们走出了这一步,那么,我布的局才算是功德圆满了。
去小城一趟,出了一次莫名其妙的庭,并没有影响到我的情绪。更没有影响到我的写作。一回到监狱,我便立即恢复了我埋头写作状态。“两耳不闻狱外事,一心专写手中书!”
病员集中休养的这个中队的指导员,便是我所在中队的原任指导员,他那天碰到我,说:
“那一年的‘双评’,最后没有给你奖励,不是我不想给,是领导不让给。我如果给了的话,领导肯定会让我穿小鞋!”
此事对于我来说,似乎已是忘却,难为他还记得!但是,他的话仍让我心头一沉!
据说,那一次的日全食,监狱是最佳的观察地点。我又正巧在休养,有机会跑去室外观看,这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在工厂干活的囚徒,可能看到厂房外大白天突然黑暗了下来!厂房内部却不一定能感受到这一份的黑暗,工厂一天到晚,日光灯通明着呢?怎么会察觉天色的变化?尤其是埋头踩缝纫机的囚徒们,忙手中的活还来不及呢?谁有闲心去关心这些!
我却站在小院子里,仰头朝天看了个仔细。我看到天空的那一轮白日,被一个圆圆的黑影渐渐挡没。只留下隐隐约约地一圈光环。天空随即黑了下来!原来,不可一世的太阳,也有被挡住的时候的哦!太阳很无奈,我也很无奈。但是,黑影终究还是移开了。黑影移开时,太阳光的洒出很是迅速。又是一个大白天!
我相信,我所期待的光明迟早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