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一处高墩上。高墩的前面是一条很宽的河,或者是江?灰蒙蒙的一片,我似乎看不太真切。水面上升起一根一根的水柱,像是有炸弹被丢进了水中。高墩的后面却是喊声震天。我听不清是在喊些什么。天空似有闪光弹划过,留下了一条一条亮闪闪的痕迹,却没有声音传来,传入我耳朵的只有高墩后面的叫喊声。我只能听出是人的喊声,却听不清叫喊的内容。我似乎很焦急地在等待着什么,我朝发出叫喊声的方向望去,灰蒙蒙的一片,看不清有人的影子。我似乎有些明白,后面的叫喊声是有人在追我!为什么要追我呢?我却不是很明白。但是叫喊声仍然让我心惊肉跳。我看看高墩的周围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我正彷徨无计时,却发现脚底一陷,掉进了一个坑中。总算有了一个掩体,我心中有些暗喜,却不料一阵震耳欲聋的夯地声,一声重似一声的朝我接近。我探出掩体瞄了一眼,一个庞然大物戴着两只探照灯,正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我不认识这是什么,冷汗却已被吓出了一身……
我不知道项羽在英雄末路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后有追兵,前有长江阻挡,那一份的悲观失望是免不了的!什么“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当年楚项羽,不肯过江东!”这是后人强加给项羽的英雄气概。其实,哪怕是英雄,遭遇了末路的那一刻,必定也是气短的!不然,项羽为什么要在垓下自刎?自刎也罢了,为什么还要让虞姬同去呢?从这一角度看,项羽确实还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英雄!至少他的私心还是很大的!项羽不肯过江东的原因是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吗?恐怕也不尽然。最根本的原因,应该还是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失去了信心的人,自然也没有了英雄的光环。自己结束生命的人,再英雄也只能算是狗熊。
在自杀与被杀的问题上,我一直对日本的武士道精神不太赞赏。失败了便失败了,是英雄,应该是大不了从头再来。动不动就切腹,似乎只有切腹了才能让英雄修成正果,才能让英雄的称号实至名归,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不能直面失败,面对失败就让自己走绝路,这如何能算得上是英雄的行径!
中国的历史,实在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历史。而且,贵族永远斗不过流氓。看历史的书籍多了,这一种疑惑却总是在我的心头盘桓不去。这究竟是一个什么原因呢?秦末的楚汉相争,出身贵族的项羽尽管屡战屡胜,和出身于市井的刘邦虽然是屡战屡败,但是最终的问鼎者是刘邦而非项羽。元末的英雄起四方,其中不乏有一方的诸侯或者土豪,但最终大宝还是被出身于乞儿的朱元璋收入囊中。这样的例子恐怕还真是不胜枚举。我有时常常想,是不是天意如此?
天意讲究的是平衡,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贵与贱的平衡。生来贵的人由贵入贱,生来贱的人由贱入贵,由此演绎着贵与贱的轮回?在这个轮回的背后,是财富的轮回?古人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俗话说:“富不过三代!”“斩”也罢,“不过”也罢,无不预示着财富的轮回。富的人家不会一代一代永远富下去,贫穷的人家也不会一代又一代地永远贫穷。只是人生太短了,常常看不到这种财富的轮回。
造成贵族斗不过流氓的原因,恐怕还与中国的传统文化有关。贵族大多都是能断文识字的,有文化的人自然受传统文化的熏陶多一些。这种熏陶的结果,便是被所谓的礼节和规矩束缚了手脚。而流氓大多都目不识丁,自然不可能受太多的传统文化的熏陶,没有熏陶,流氓心目中的忌讳便少了许多,什么礼节、规矩、章法,对于流氓来说,全无概念。他的目标很清晰,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的手段也很直接,没有这么多的规矩去束缚他。
为达到目的,他自然可以不择手段。这就如同两个武术高手过招,按照武术套路,一拳一脚往下打的武师怎么可能敌得过拳脚上全无章法的武师?知道对方这一招之后便是那一式,出其不意地从对方意想不到的方位出拳或击掌或踢腿,岂不是让对方手忙脚乱?所以,墨守成规的人,绝对斗不过机窍百变的人,这种结果是必然的,也是毫无悬念的!
笼子里的电视中正在热播电视剧《亮剑》。这是一部描写抗战的连续剧,它的主题是,在战场上,狭路相逢勇者胜。
对抗日战争这一段历史,几十年来评论或描写的书籍汗牛充栋。文艺作品的欣赏,当然不能当作历史来读。一直说,对文艺作品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在我看来,这部电视剧源于生活是没有错的,但是高于生活的文章却是做得太足了!
日本侵华是在中国内忧深重的情况下发生的。国共两党逐鹿中原的争斗已经延续了多年,造成了哀鸿遍野。其实也不能说是逐鹿中原。那时,国民党已经掌握了中原,掌握了政权。国共之争,实际上是执政党和在野党之争。党阀之争带来了民不聊生,战争连年不断。正是国内战争烽起,才给了日本侵华的机会,触动了东瀛小国蚕食中国的步伐。执政的国民党无暇他顾,才让日本的计谋连连得逞,中国的东三省被他们收入囊中。
从一个政治家的角度来看,执政者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思路是对的,但是从执政党的位置来看,这个思路的提出,却让他陷入于被动之中。当国内矛盾的主要地位渐渐被民族矛盾所取代时,执政党应将主要精力放在抵御外辱上才是王道,可以借此号召民众,万众一心抵御外族入侵才是!可能是经过连年的征战,在执政者的眼中,在野的、敢于跟他武力相争的共产党已经处于穷途末路,打算借此一鼓作气,收拾了残局之后再回过头来集中精力应付民族矛盾。
从执政党的角度看,这样的策略似乎没有错。这应该是“攘外必先安内”的全部内涵了。但是,这样的策略却是一柄双刃剑,让执政的国民党在民众面前失分,尤其是东北军不战而退至关内,更等于将国民党自己置在了火上烤。张学良的东北军布防在华北一带,蒋介石的原意应该是东可以扼守山海关,西可以防止共产党的武装往华北流窜。
其时的共产党武装确实已被压制在了一个狭小的地带。但是,在共产党中确实也不乏有智谋高超之人。面对国民党的围追堵截,又针对外族入侵的局势,组织大部分队伍跳出了国民党的重围,只留小部分队伍在南方以为牵制。在执政者眼中的石达开式的溃退,在共产党的战略口号中却是“北上抗日”。作为在野党的共产党提出的抗日口号,却是顺应了民心。哪个老百姓愿意当亡国奴,让执政的国民党在民众面前再一次失分。
在中国的历史上,历来有将老百姓比作水,将统治者比作舟,所谓“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其实,只有在民族矛盾上升为国内的主要矛盾时,这样的比喻才有比较贴切的现实意义。太平天国时期的石达开,因为那次大迁徙全军覆灭。共产党的武装,却在这次大迁徙中终于站稳了脚跟。虽然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而且,只占据了一个“三管三不管”的狭小地盘。留在南方的那一部分队伍,也已化整为零,分散在崇山峻岭和贫穷地区之中。
但是,饶是处于如此劣势的共产党,因为提出了“摒弃前嫌,团结一致对外抗日”的口号而很快赢得了民心。在中国老百姓的心目中,官府的号召力是肯定得听从的。在野的共产党,被执政的国民党一直斥之为“匪”的共产党,因为一句口号而赢得了民心,可见抵御外辱已经实在到了被逼迫的地步了。后来的历史进程便充分地应验了“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这句古话了。
如果此时的执政者放下身段,主动提出国共合作、团结抗日,恐怕尚能在民众面前恢复形象,在政治谋略上还不失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但是在这方面,执政者却不能伸屈自如。一方面,他可能认为由他主动提出与共产党合作是太抬举这个在野党了,因为从当时国内的局势看,他的一统天下目标差不多已经达成,再弄出一个与他平起平坐的政党来,容易动摇他的执政地位;另一方面,从力量的对比来说,也确实不是一个等量级的。共产党只剩下小股武装,根本难成大气候。如果处于合作的地位,共产党很可能借机坐大,这对他可是得不偿失了!
他的顾虑是对的。但是,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他却是欠缺的;成熟的政治家应该是嘴上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脚下使的绊子却要越使越狠心!在桌面上是一个虚怀若谷、谦让有礼的政治家;在桌子底下应该是一个流氓,一个无赖,这样才能智珠在握,稳操胜券!在全国民众抗日声势沸腾,东北军的张学良抵挡不住民众的“不抵抗将军”声讨中,东北军终于联合了西北军在西安实施了对执政者的“兵谏”,史称“西安事变”。张学良被称为“民国四公子”之一,这个名头看来确实得来非虚。单从这一次草率的行为便能断定,他是一个不学无术之人。“兵谏”确实让他挽回了在民众中的声誉,但是却将执政者推倒了一个很尴尬的地位。
执政者被动地接受了国共合作,这等于是逼着他吞下了一坨老鼠屎。张学良今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吗?但是,在张学良的眼中,他虽然实施了“兵谏”,最后“兵谏”也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执政者与他毕竟是拜把兄弟,总还有那一份“兄弟义气”在,执政者不见得会对他怎么样。看来,作为民国公子的他,实在是不知道人心的叵测了;也不知道西方的那句谚语“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在他坚持要亲自送执政者回南京时,他肯定没有料到等待他的是什么。执政者一到南京,政治家的手段便使出来了:张立即被软禁。张学良此后的人生,便一直笼罩在被软禁的阴影中了。我不知道被软禁中的张学良想得最多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在他老去之时,对他的一生作如何感想。
但是,“西安事变”却给共产党赢得了生机。根据国共合作的谈判条件,共产党的武装被编入了政府军序列,在北方的被改编成“国民革命军第八集团军”,俗称“八路军”。之所以被称为“八路军”,是因为国民党的军队原来是以“路”为建制的,后来才改为以“集团”为建制。第八集团军下辖三个师,分别以林彪、刘伯承、贺龙为帅。在南方的游兵散勇被整编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俗称“新四军”。一个集团军加一个新四军,总共也就近三万人。而当时的国民党军队已经有几百万人,这力量悬殊是一目了然的。
国民武装已经被编入了统一序列,国内的“速战速决”舆论烟嚣尘上。日本占领了东三省之后,又对华北虎视眈眈。“速战速决”的结果却不是共产党所希望看到的。如果采取了“速战速决”的战略,已编入政府军序列的共产党武装很可能会被拉去正面战场,其结果必定会不尽如人意。当初执政者同意将共产党的武装编入政府军序列时,肯定也是作如是想。为什么不利用民族战争来消耗共产党的实力呢?
共产党的掌舵人却适时提出了《论持久战》,言之凿凿地说:对日战争只能坚持持久战的方针,才能拖垮日本小国。这在理论上是不错的。一匹狼终归斗不过一头大象,大象如果采取拖的方法的话,拖也能将急于求成的狼拖垮。但是,背后的目的也是明显的,共产党只能在“拖”字诀里赢得时间,才能达到发展壮大自己的武装的目的!日本侵华为中国共产党的生存创造了条件,“西安事变”之后的国共合作,又为共产党武装的发展壮大赢得了时间和空间。统观局势,一个谋略家已经产生。
被编入了政府军之后的八路军,在战术上也是机窍百出。一次平型关大捷,便奠定了共产党正对日作战的正面形象,然后很快分散了部分队伍,奔赴各地去开展游击战,实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战略思路,广泛发动群众,坚持敌后根据地。这一方面可以牵制日军的有生力量,配合正与日军迎战的国民党正面战场;另一方面却能迅速发展自己的武装,既有光辉的正面形象,又有悄无声息发展自己的内在机会,这实在是一个成熟的谋略家的极致展现了。
香港的《凤凰周刊》上曾经刊发过一篇文章,题目是《历史选择了毛泽东》。是历史选择了毛泽东吗?在我看来,与其是说历史选择了毛泽东,倒不如说是时势造就了毛泽东,毛泽东创造了这一段历史。共产党作为在野党,可以将正面战场推给执政的国民党;国民党作为执政党却不能将正面战场推给在野的共产党!历史的发展常常不是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这也是执政党与在野党在民族矛盾不可调和的情况下,自己的位置的必然定位,理论上不可改变,道义上不能改变,现实中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