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人来市场考察,是在我全无准备的情形下发生的。那天,我正在小会议室与区公安局的几位局长商量派出所的搬迁事宜。镇机关大院的移地改建,让派出所的搬迁提到了议事日程。但是,区公安局没有这笔经费。几位局长的来意十分明确,希望我在改建镇机关大院时,帮助择一块地,新造一个派出所。想想我来这里几年,许多比较棘手的工作,都依靠派出所做了后盾。无论是从工作方面的考虑,还是个人的情感来说,我都应该全力支持一把。
我问派出所的异地改建需要多少资金?局长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说,大概三十来万吧!我又问,局里考虑,将派出所放在哪里比较合适呢?局长玩笑说:
“我们当然希望你就在政府大院呢。”
我笑着说:“在考虑镇政府大院的总体布局时,我疏忽了,并没有将派出所考虑在内!”
其实,并不是我疏忽了,而是我特意不将它放在政府大院中的。我总觉得公安工作,凶性太多,不适宜我设想的藏风纳气风水。见我回绝了让派出所入驻机关大院的要求。局长退而求其次,仍然用玩笑的语气说:
“那就在镇机关的附近新择一块地吧!我们派出所要时刻保卫党中央哦!”
派出所的用地与镇机关用地一样,属行政规划,只需付成本价。我心算了一下,总的资金量也不算很大。便一口应承了下来。但我跟几位局长提了一个要求,建造的事情,镇里不负责。镇里谁清楚派出所的办公用房该如何设计呀!还是由他们自己设计,自己负责发包承建吧!镇财政负责筹措资金便是了。局长们见我已是应允,知道大局已定,自然也是高兴。偏偏正在此时,局长的电话铃响,他接听电话后,脸色立马就变了!我以为,又有什么重大案件发生了。局长说了电话后,匆匆地跟我说:
“领导已在市场里了,你们快随我一起去吧!”
我和镇长,坐进了他们的警车。朝国道飞驰而去。将驰上国道时,车子受到阻拦,原来国道已经封锁。局长放下的车窗,一露脸,车子便立即被放行。驶入市场大门时,领导的中巴车已经在了市场内。车队的周围已围满了人。我随局长走向了人群。那儿正陪着领导的市委书记、市长远远的看见我正急步赶去,便朝我招手道:
“小某,你快过来,领导来市场视察呢!你来介绍一下市场的发展情况!”
我挤过人群,警卫人员放手让我进去。我看见领导正站在那儿微笑地看着我。我急步上去,双手握住他的手说:“欢迎您来视察!”
他扭头问市委书记,“这位是这里的县委书记吗?”
市委书记只含糊其词的说:“他是这里的党委书记!”说罢,又指示我说,“来,小某,你来陪领导,介绍一下市场的发展情况!”
我陪着领导一路走,一间一间的看陈列在店铺里的毛针织衫。他问我:
“你这里的毛衫,怎么都打着上海的牌子?”
我如实介绍说:“打上海的牌子,是因为上海的产品容易销售。这里的厂家跟上海提供商标的厂家是签了使用协议的。一枚商标几块钱!再说,这里原本便是上海经济区。也算是原产地了!”
“哦”!他应承了一下,又问,“产品的质量怎么样啊!”
他伸手在毛衫上摸了摸。我知道他手模的那件毛衫是混纺产品,便答道:
“这里的羊毛衫,大部分是混纺毛纱编织的,适合于中、低社会阶层的消费。真正高档的纯毛制品很少,几乎没有。在现阶段,中、低档社会阶层的消费量很大!”
地上有一大片水迹,昨夜天空晴朗,不太可能会下雨。显然是经营户们早晨起来后,将洗漱用水随手泼在地上了。我搀着他的手臂说:
“您小心地上有水渍!”边搀着边走。他似乎很乐意我的殷勤。问我:
“这一片市场你花了几年才建成的呀?”
我告诉他说:“也只是两年多时间吧!是中央的一号文件为我撑了腰!”他扭过头来询问式的看着我。我实话实说,“是中共中央《关于加强流通领域的工作》这个1号文件!”
“哦”!他点了点头,眼看着要回到车队前了,他干脆停下了脚步,“你这里的农业情况怎么样呀?”
“农民种粮的积极性普遍下降!”我依旧实话实说,“种粮的收入毕竟远远低于做毛衫生意的收入哦。这里最近已经规划了300亩土地。第一期的100亩土地已经启用,准备搞一个农业示范园区。准备发展高效农业,调整农业的产业结构!”
“你搞农业示范园区的钱从哪里来?”他问。
“我将市场的收益,拿出一部分来,重新投入到农业上去,反哺农业!”我说。
“反哺农业?”他反问道。
显然,他突然明白了我这个反哺的说法,紧接着笑着说道:“好一个反哺!”他点点头说道,“最近,安徽的省委书记写了封信给我。我很赞成他的看法。中国的最大问题,还是农业问题!”
看来,领导最关心的还是农业问题哦!毕竟在中国人有着九亿农民哦。农业稳,则国家稳。农民安居乐业,国家才能和谐安定哦!
领导的车队缓缓离开了。我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后来,上级领导来了解领导视察的全过程,不无埋怨的说,你在陪同视察时,怎么可以去搀扶着他的手臂呢?这是违反规定的!我申辩说,地上有水迹,我担心地上滑,要是在市场里有个闪失怎么办?我怎么向上级交待?上级又问领导跟我说了些什么?我原原本本地将领导跟我的对话,向市领导复述了一遍。也讲了我打算搞一个农业开发示范园区。准备培育和发展高效农业。借此调整目前农村的农业产业结构。
显然,上级对我的这个想法很重视,没有多长时间,市涉农部门,便在城市东侧的一个乡镇规划了一大片土地,竖起了高效农业开发示范园区的招牌。我不知道东边的那个园区后来开发示范成了什么模样?反正,我所在的这个镇,我原本规划的这个农业示范园区,后来开发的很不成功。随着我的调离,这个园区后来基本没有人再去过问。挖了鱼塘,虽然养着鱼。规划种植的一些果品却是昙花一现。
后来,听说镇里将园区承包给了区水利局,区水利局又将园区转包给了个人搞农家乐。我只是感觉“我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
而我那时,在农业上,确实是有长期考虑的。毛针织事业的产业形成之后,农业的萎缩是难以避免了。这个撤乡之后的镇,要想在经济上再有所创造。搞高效农业是不二选择。引导农民和吸引农民的,除了收益,还是收益。谁愿意光使力而没有收获呢?谁愿意花了大力气而获得小收益呢?投入和产出不匹配才是农业萎缩的根本原因。要摆脱农业的困境,采取政策引导和倾斜,用效益杠杆去撬动,才是不二法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有如此,才能改变每年的冬季,三番五次地采用行政命令的形式,去强迫农民“绿色过冬”!改变每年的冬季,在国道和主要的交通道路两侧100米之内用行政命令去要求农民种上植物!这种劳民伤财的做法,只会伤害农民的种植积极性,使农民产生对政府的抵触情绪。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风起于青萍之末。不能不引起执政者的注意哦。据说,领导离开了我所在的那个乡镇后,即去了邻近的那个市。那个市分管农业的副市长在汇报时,居然对农业问题上的问话,一问三不知。令人十分恼怒。领导离开后没多久,那位副市长便被免了职。看来领导还是威势逼人的哦。上级领导后来跟我说,他在本城期间一直绷着脸。脸上不露出一丝笑容,让人望而生畏。又心中忐忑不安,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什么话了,让人不悦。他说,到了你这里,绷紧的脸才算放松了下来,露出笑容。我笑着说:
“我的级别太低,在领导的眼中我只是一介平民而已。再威严,在老百姓面前总还得展示一下他的亲民态度的吧!”
官场是舞台哦!身为领导,难道这点演技也没有吗?
领导视察之后,我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繁华落尽的感觉。我来这里已工作了四年,早已过了原先说过的两年。这四年来,我殚精竭虑,做了我想做的,改变了我所能改变的。接下来的事应该留待后人去做了!至于后人能不能唱好接下来的这台戏却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譬如印染企业的排污统一管理统一治理问题。这涉及到大投入和各企业之间的利益再调整。这既要有政府的强制行政手段又需要配之于经济手段。环境保护的文章是必须要做的。只是时间问题和契机问题。也许时机一旦成熟,眼前所有的矛盾将会迎刃而解。要有时不我待的迫切又要能够善于等待。这样的说法粗听之下是矛盾的,但却蕴含着统一。
就像是有一位新上任的镇党委书记问我,怎样才能当好一名基层的党委书记?我回答说:“什么都管、什么都不管。”所谓的都管,是指任何事,党委书记都必须心中有数。所谓的都不管,是指任何事都应该放手让分管领导或指定的负责人去处理,党委书记不必事无巨细,一竿子插到底!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每个人的潜能和智慧。管理是有层次的。一级管一级,每一级都权责统一。有什么事会不迎刃而解呢?诸葛亮的出师未捷身先死,便是因为事无巨细事必亲躬哦!
曾有同学问我,你就算当上了市长又怎么样呢?那句话问我时,我正当意气风发的时候。当时并没有去想一下这句问话是什么意思。事后这句话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耳畔。我就算当了市长又怎么样呢?我能当得上市长吗?在这样的社会,在这样的人文条件下,在这样的官场环境中我能每一步都走得顺风顺水吗?每一次遇到了难题,我都能逢凶化吉吗?老天真的会总是如此的眷顾我吗?在感情的旋涡中,我总能如此安稳地全身而退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明天的太阳依旧会升起。就像是我确定的那个市场标识那样,这个太阳之所以会依旧升起是因为有众人在齐心协力烘托着这个太阳。但是明天的一切都将会是新的,已经过去的绝不会再重复。新的矛盾需要人采取新的办法去解决。新的困难也需要人用新的手段去排除。沿用旧的手段和旧的方法必定会死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