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喙梦(2 / 2)

显然,他是被逼着来向我道歉的。

“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就好!”我严肃地说,“这里是机关,是可以让你胡来的吗?!”

“是!是!”他揉着自己的大拇指说,“今天可真是吃了苦了!他们给我上了拇指铐!到现在两个拇指还痛的要命!”

拇指铐我知道,是将人一只手从肩膀上拗到后背,另一只手从腰肋间拗到后背,将两只手的拇指铐住的械具。时间一长,能让人酸痛难熬。给他上这种械具,确实是调教他的绝好办法。

“吃了苦要记牢!”我正色说道,“政府已经对你不错了吧?给你安排了工作。照顾你身有残疾,厂里又给你安排了一个清闲的活。你还想怎么样?你给我记住了,只要我在这儿一天,就不允许再发生上午这样的事!居然在政府机关里破口大骂!像什么话!”

“是!是!今天吃的苦我记住了!今后,我再也不敢了!”他说。

后来,他倒确实再也没有敢来政府大院胡搞。我去企业也偶有问起他,说他一直很安分守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市场兴旺之后,理所当然地推动了集镇建设的步伐。原先临河的一隅,已与集镇建设的总体要求不相适合。我考虑要围绕市场建起一个新兴的大镇。原先从国道到集镇有一条近三百来米的小道,小道的两侧栽有水杉。零星建有一些房屋。更多的是用铁皮搭建了一些临时棚屋,给人一种破破烂烂的感觉,实在有损集镇形象。

我考虑要拆除这些棚屋,但是,在班子会议上,有人有顾虑,说这是人家维持生计的经营摊点呢,你要拆除,让人家搬哪里去?再说,这里是农村集镇。我们又不能来取城市的那一套拆迁的办法。我觉得如果囿于这样的思维方法,加快新兴大镇建设的第一步将始终跨不出去。我要求政府以公告的形式,正式向外发布,限令这些棚屋在半个月内自行拆除,在规定时间内不拆除的,将作无物主处理。

半个月很快便过去了,棚屋却依然兀立着,像是在挑战政府的权威。我知道,不动硬是不行了。我将镇人武部部长叫了来,让他启动民兵应急小分队。我所在的这个镇,区人武部设立有一个枪械库。应急小分队应保护枪械库而设。在叫镇人武部长之前,我已与区人武部长通了电话,告诉他将要实施的工作,请他配合与支持。区人武部长说:

“你是镇民兵营的教导员。党指挥枪!我们在乡镇的人武部长会议上有布置。乡镇党委书记有权调动民兵,去处理一些突发性事件!你下命令就是!”

民兵应急小分队,一律的迷彩服。集中在一起的十多个年轻人,英姿勃发,还满像一回事儿。集镇上的人,显然还没有见过有这么一支队伍。在他们正愣神看新鲜的那一会儿,那些棚屋已被悉数推翻拖走了。那些棚主肯定早已做了准备。棚内的家什已搬了一干二净,倒也了却了日后可能出现的许多麻烦。解决了这些难以处理的痼疾之后,沿路的房屋很快建了起来。小路成了新兴大镇的第一条街道。我以这个乡镇的曾用名命名之。另外几条路的框架很快也规划了出来。

区国土资源部门要来实施乡镇集体土地的第一次拍卖。我自然求之不得。为了吸引金融部门来落户,改变原来信贷光靠农村信用社一家的局面。我找了市里另外一家银行的行长。我很清楚,只有引入竞争对手,乡镇的信贷文章才能做活。但是,尽管这位行长已经看准了市场将带来的巨大商机,报告给了市人民银行。市人民银行就是压着不批。行长很是气恼。在我跟前徒唤奈何。我却将引入金融机构作为推动经济发展的契机,直接去找了市长。

走进市长办公室,我也不管沙发上坐着一位我不认识的人。直截了当便跟市长讲了此事。希望他能帮我协调。市长笑眯眯地朝上沙发上的人一指说: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你要找的主角不正在这儿坐着嘛,你跟我说这么多干什么?”

哦,市人民银行的行长正坐在一旁呢!批文很快便下来了!区国土资源局准备拍卖的那块地,就在这家金融机构准备设立的分理处选址的不远处。土地的升值空间一目了然。所有的准备工作就绪之后,投拍的买家也陆续来镇土管办报了名。那天,区土管局的局长走进了我的办公室。我问他,拍卖的事,还有什么需要我协调的吗?他摇了摇头。但似乎有什么话不便说出口。一会儿镇土管办的那位负责人来了。他一进门,便道出了局长来找我的原委。

原来,在报名参拍的人中,有一位本地有名的黑社会人士。局长很是担心,因为他的参与,而使他们局好不容易组织的这一次乡镇土地拍卖第一槌失败。土管办负责人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时,我的心里也顿了一下。我虽与此人素未谋面,却早有耳闻。我也知道,如果这个人参与了拍卖,很有可能其他参拍的人不敢举牌。这样的拍卖岂不是闹了笑话嘛!那位负责人说,局长想在他主持拍卖时,请你坐在他的身旁。我问,为什么要我也坐在拍卖台?局长欲言又止。我说:

“这可是你们业务部门的事,我坐在那儿不合适吧?”

“局长是担心,没有你坐镇,可能压不住现场!”

哦,我算是明白了局长欲言又止的原因了。他想开口,但又觉得说这样的话有失他的面子。可他又担心真的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局面,到时候,会弄得他下不来台。哪个男人肯承认自己压不住阵脚呢?这太伤人自尊了!我理解地朝局长笑笑,爽快地:“既然局长这样盛情地邀请我,就算是捧场,我也得上台去坐一坐了!”

得到了我的承诺,局长和他的部下满意地走了。我之所以这样说,将我的上台,说成是去捧场。而不是提什么‘压阵脚’。我这是为了顾全局长的颜面呢!他能为这事走进我的办公室,说明他已经下了很大的决心了。他是努力想将这第一槌拍好。虽然,有些话他不肯说出口,但他部下代他说出的话不等于是他自己在说吗!凭心而论,作为乡镇一把手,我也不希望这第一槌失败。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我都应当鼎力帮衬他!

我亲自去了一趟派出所,找到了所长,跟他讲了国土资源部门领导对拍卖一事的担忧。那个所谓的黑社会,所长也自然清楚得很。我让他布置好现场警戒。告诉他,他自己必须站在台下靠北侧门的不远处。如有挑头闹事儿的,立即制住那个挑头者。他自然很清楚,我所说的那个挑头者指的是谁!

拍卖会开始了,我端坐在台上,局长在一旁举槌。台下坐着半礼堂的人。我看见那个黑社会就坐在台下第一排居中。两边的人大概都是他的手下吧?他肯定没有料到我会坐在台上,也没有料到礼堂的四个出口,都已有民警把守着。他在台下死死地盯着我,我在台上面无表情的直视着他。我很清楚,这是一场底气的较量,我不能有丝毫的退缩。拍卖已进入了举牌。他果然抢先第一个举起了手中的牌子。后面立即有人也举起了牌子,产生了第二次报价。显然,这样的阵势让参拍者增加了信心和勇气。那个黑社会不相信的回头看了看身后举牌的人。我知道,他此刻回头看的目光必定带着许多的威胁。果然,他的那一排手下,也有不少回过头去看那个举牌的人。他只能第二次举牌,报出了第三次价格。竞价者显然不理会他和他的手下的恶狠狠的目光,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牌子。他没有再回头,他肯定也明白在这样的场合,他的任何威胁都已没有用。拍卖终于在圆满的击锤声中结束。新的土地价格的诞生,意味着新兴大镇的建设进入了快车道。

如果说,与那些小混混,那些所谓的黑社会的角力,算作是一种较量的话,那么,运输市场的清理,才算是真正的论智论勇了。毛针织品市场兴旺之后,货运业随着兴旺了起来。那时的货运站,后面都有一帮伙计,竞相争货源,打架斗殴的事屡有发生。派出所所长找了我几次,担心如果一直延续着这样的局面,难保哪一天会出大乱子。其实,这样的情况我早已有所了解,一直苦无良策。不知该如何理顺这一块关系。交通部门似乎也不愿意插手此事。在那时情形下,这一块的关系,确实不太理得顺!谁愿意去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呢?对货运业做了一些了解后,我下决心对所有的货运线进行拍卖。并且,做通了本地人开设的那家货运站,让他不惜代价,将货运量最大的北京线拍下来。今后以他的站为龙头,组建联托运公司。

拍卖工作很顺利,各条货运线都已成功拍卖。北京线最后以近百万元的价格被本地人开设的那家货运站竞得。这个开局很好。至少,已为我设想中的联托运大楼奠定了基础。但是,随着那些没有竞得货运线路的货运站的被清理出场,矛盾很快迭起。写举报信的,打举报电话的,直接去上级机关告状的,络绎不绝。我倒不惧怕这些。我担心这样的局面会动摇原本就不太稳定的人心,让我功败垂成。

新闻单位的那些记者从来不肯甘于人后。我走到哪里,他们盯到哪里。口气十分的统一,问我,你一个乡镇政府,谁给了你拍卖货运线路的权力?在我看来,我们所拍卖的线路,不是他们理解的整条公路线或者铁路线,而是市场里的货物的流向。这些货物谁来承运而已。称作线路也是只是虚拟的线路。但是,这样的解释,又哪里能跟这些记者说的清楚哦!

我在区里开会,他们扛着长“枪”短“炮”。把我从会场上请了出来,一迭声地说,要给广大市民一个交待,你一个乡镇,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竟将这么多条运输线路给拍卖了!摆出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我用手掌挡住那些镜头,但是,这么多的镜头,岂是我一双手所能挡的住的?最后,我只能由着他们乱拍一气了。我反复跟他们说:“我只是在整顿货运市场!”

“货运市场怎么轮得到你乡镇来整顿?”问话的指向十分明确。

我说:“这个货运市场在我们的毛针织市场内,乡镇不整顿谁来整顿?”

看来,我的态度令那些记者们很不爽。他们扬言说,要向社会曝光,让广大市民来评论这件事情。这岂不是事情越闹越大了么?记者们走后,我立即给市广电局的局长打了电话。这位局长便是当初送我去乡镇的那位区委副书记。我在电话里向他坦诚了所发生了的一切,也很坦白说了我的担忧。我说,我很担心,记者们这么一搞,会将整个市场给搞乱了。货运市场里的货物不能畅其流。市场岂不是会被憋死吗?局长沉默了一会儿说:

“你放心好了,所有社会曝光的新闻报道,我们都会一级一级审批,层层把关的!你今天已经跟我讲了事情预后的严重性,我当然会严把这道关的!啊,不要着急啊!”

新闻媒体这一块刚刚被我挡住。市交通部门又冒了出来。那天,市交通局的一位副局长带了人来,一副问责的架势。问我,谁授权给乡镇进行了货运线路拍卖了?让我将竞拍所得款项全部上交给交通部门。我告诉他,这些钱来自于市场,我将用之于市场。政府不会去动用一分钱!这些钱我是要用作建造市场的联托运大楼的。如果,这个联托运大楼由市交通局负责筹建,我自然会将拍卖所得款项,一分不少地上交给市交通局。而且,市交通局必须给我承诺。今后市场的这一块货运,市交通局必须管起来。不能出差错。不能因为货运市场的混乱而影响到整个毛针织业市场的发展!那位副局长见我态度甚是强硬,丢下一句:“我们会严肃处理此事”后,灰溜溜地走了。

隔天,市委的副秘书长带人来调研。我原本跟他熟悉,跟他讲了近期发生的一系列困难和矛盾,我们已经采取的措施和下一步的设想。市有关部门的态度和带给我的压力。他很郑重其事地跟我说,回去后,立即向市委书记汇报。应该很快会有信息来。果然,没有多久,那个气势汹汹的部门便偃旗息鼓了。原来市委书记在副秘书长的调研报告上批了字,要求市级机关的相关部门不要去干涉基层政府的闯一闯,试一试。要帮助,不要指责。

又没过多久,市里突然通知我,让我参加市级机关的各部门负责人会议,并准备在会议上发言。市级机关的各部门负责人会议怎么让我去参加?还要我去会上发言?我很纳闷,市委办公室的人跟我说,你只要讲,你那个市场是怎样发展起来的?在发展这个市场时,你是什么样的思路?市场的成功让你获得了什么样的启示?你现在面临着什么样的困难?希望部门能给你哪些方面的支持!就可以了。他说,你是从办公室出来的,这些套路你肯定驾轻就熟。你不必拘束,放开胆量讲。是市委书记点名让你讲一讲的!看来,这一次的拍卖事件,还真的是惊动了市里的最高层了!

在会议上,我只讲了当初确定发展市场的考虑,以及工业产业结构调整的思路。在发展中面临的困难和带给我的压力。我套用了那一联古诗:“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我怎么敢说,希望给我哪些方面的支持,这样的话题?希望给予我支持,不是等于告诉人家我哪些方面等不到支持么?我只能说,市场能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是各位领导支持的结果。我希望能得到的只有两个字。那就是“理解”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