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部书记的去菜园子里摘来青菜,他的妻子忙着洗菜,淘米做饭。一会儿,饭香已经传来了。这香味,更是吹响了我们腹中的战鼓,几乎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在吞咽着口水,这是一副多么让人啼笑皆非的场景哦。支书出来说,实在不好意思,这深更半夜的,让我去哪儿弄蔬菜呢?只能从自家的菜园子里摘来几颗青菜,家里还有几个芋艿子,凑合着垫垫肚子吧!
饭菜终于一碗碗的端上了桌,嚯,雪白的新晚米饭,碧绿的炒青菜,放着葱花香气扑鼻的清炒芋艿子,让整间堂屋都浸透在香气氤氲中。这是我有生以来,吃的最好的美味了,一份幸福的感觉,在瞬间便弥漫在我的心怀。我这才算明白,天下最好的滋味,便在这乡间村野人家的灶间。
有暖食果腹之后,我们的思维才算清晰了起来,这样的像个没头苍蝇一般的在河港里乱转,是找不出个结果来的!不如打道回府吧,再说有了暖食垫了肚子之后,人也变得懒洋洋了,我们再三感谢了这对中年夫妇,坐艇返回了小镇。
当然,这样的无功而返,概率还是很小的。常常我们能将被举报的贩卖废钢铁的船只截获,截获之后的重头戏,得我来唱了。我便带着那个毛头小青年,开始做当事人的笔录。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从我的询问中找到了技巧?我在询问中掌握的一条原则是,必须让被询问人跟着我的思路,而我绝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种被截获的船上,往往会有两三个人。这为我的询问创造了条件,我会将他们羁押在不同的场所,派人看管着;然后通过逐一分别询问,找出他们在回答中的不同之处,以此为契机,撬开他们的嘴,将真实的情况弄清楚。我很清楚,当他们接受我的询问时,会想方设法掩盖真相,企图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一句谎言,往往需要一连串的谎言去弥补,去搪塞。他们在我看似无意的问话中,迟早会露出马脚;只要一露马脚,如何能经得住我的刨根问底?最终还不是束手就擒。
做完了这第一轮的询问之后,才开始对他们所说的情况进行调查。在那个年代,做这种调查是很辛苦的。所里还不具备配车的条件,外出调查,只能挤公共汽车,或者干脆靠双脚走路。因为所有的投机倒把案件,都属于经济类案件。我得会看报表,会看出入库凭证,懂得资金结算的方式,还得再从经手人的问询中找出我不知道的蛛丝马迹。所以,常常看似我不经意的一问,却总是暗藏玄机呢!可能会因此扩大成果,获取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情况。到最后,才是思量着如何起草这份调查报告,提出对当事人的处罚意见。\/\/
所长的那个小儿子跟着我,也是忙的不亦乐乎。我曾试图让他询问,做这个询问笔录。当然,给他安排的询问对象,常常是我认为在案件中无关紧要的角色,或者是这个方面的,证人证词,已经有了两个人了!再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了。让他作为询问人时,我必定先让他看已有的证人证词,让他知道询问的方向,或者我干脆给他立一个询问提纲,让他按照提纲一句一句往下问,往下说。
但是,这样的提携也是没有用的。他要么字写得格外慢;要么干脆写不出字来了,在那儿咬钢笔杆。弄得我常常在一旁抓耳挠腮地干着急,我能不着急吗?每天的行程,我都是事先拟定好的。塌落了一环,会打乱我的整个计划。我总觉得,我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又是一个很性急的人。但是,我再性急也没有用!他总是慢条斯理的磨磨蹭蹭,尽管我给他写了询问提纲,或者给他看了我所做的这一类询问笔录,他只要依样画葫芦就可以了呀!但是,他总是依着葫芦也画不出个瓢样呢,怎样才能让他学一点呢?怎样才能体现出他已经学到了一点呢?
跟着我进行了全部的调查,我尝试着让他起草调查报告。把他关在办公室里半天,写废了的纸,一团一团地,倒是丢了一地。他跟前的桌面上却依旧摊了一张白纸。这真让我哭笑不得,我不得不自己起草。将写好的调查报告交给他看,让他明白,我交给他写的调查报告就应该是这么写的。他的脸上,却露出“我早知道应该这样写”的神情。孺子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因为我调到了这个所,故乡小镇那个所的负责人再三向局里要求,要从这个所调两个人过去,局里也算是考虑了故乡小镇那个所的实际情况,同意将这个所的两个青年调往那边去,其中的一位,便是招干考试中考了第一名的我的那位小老乡。他倒是十分乐意地被调回故乡。另外的那一位却不乐意了。
不乐意那一位是这个小镇土生土长的,因为与所长的小女儿谈起了恋爱,所长似乎又不赞成女儿的恋情。偏偏所长的小女儿十分痴情,摆出一副非郎莫嫁的架势,不管父母怎么反对,依然我行我素。而且,两人的秀恩爱已经到了不避所里同事的地步了。我们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春江水暖鸭先知,”却是干卿何事?所长正好借此机会将那个男青年推了出去。
在两人乘汽艇离开时,我倒是没有看到那个小恋人来十八里相送。但是,听说那个男青年被调去那个所后,被那个所的负责人安排在负责人家乡的那个小镇上单独办公,让他负责小镇东邻的那个小镇的所有工作。这倒是给了那对小恋人机会了,几天之后,据说小恋人偷偷去了那里,在那儿与恋人实实在在地同居了。将所长气得七窍生烟。我倒是挺佩服他们的勇气的,他们敢面对着这样的挑战,早早地品尝了人间的甘果。
但是,多年之后,我得到的一个消息是,最后,所长的那个小女儿,并没有嫁给她的初恋情人,而是嫁给了一个教师。我不知道,导致他们分离的原因是什么?是品尝了甘果之后,感觉到甘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甜?还是实在难以抵挡所长夫妇的威逼?或者是男女双方都已从昔日的激情中清醒了过来?又或者是初恋的结果必定是分离?初恋的难忘,就在于这一份的分离?
告诉我消息的这个人,肯定不会知道那个女孩儿,曾经有过这么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我知道,就算是打听,我肯定也打听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就算是知道她曾经有过这么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她自己不说,旁人又怎会能知道导致他们分手的原因呢?俗话说:“婚姻如脚穿上了鞋子,鞋子适合不适合脚,只有脚知道。”大概是他们早早的将鞋子套上了脚,又早早的知道鞋子并不合脚,所以才分手了吧?
不过,所长的小女儿命运似乎确实乖蹇。后来,据说学会了驾车,驾车又出了车祸。车祸的结果,是一条腿被锯掉了。我很难想象当她失去一条腿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更不愿意想象一个女人,一个妻子,只剩下一条腿了,躺在床上是一副什么样的模样。断臂的维纳斯因为断臂才成全了美,但愿她的断腿也能像维纳斯一样,给人一份美的想象空间。
那两位调去故乡小镇的那个所后,那个所的负责人很快放出了厥词,说是用一个人换了两个人,他还是吃亏了!我真不知道,他这是在骂他们呢?还是在夸我!不过,据我所知,我的那位小老乡工作能力还是不差的,看来他跟负责人的关系,也不是处理的十分融洽。
我虽然调离了故乡小镇,但每一次回去,我都会到所里去转转。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牵引着我。那位女同事已经结婚,很快便生了女孩儿。我去所里时,碰到她,她依旧会脸色一红,朝我微微一笑。她身上有一股甜丝丝的乳香,常常提醒着我,她已踏入了人生的又一道门槛了。
大弟在我离开了故乡小镇之后没多久,便返回了家中。我一直感觉,是因为我突然离开的消息传到西邻的那个小镇之后,促使了那个钟表匠对大弟的态度发生了转变,才导致了大弟的提前回家的。但是大弟毕竟真的学会了这门维修技艺,他的钟表维修铺总算如愿在父母商店的对面顺利开张了。讲顺利其实是不现实的,斜对面就是那个小镇原有的钟表维修铺呢。
那天我刚回家,才走出弄堂,便听到西边的街上传来争吵声。我快走赶了过去,那位老钟表匠正对着我大弟的铺子骂街呢!大弟的钟表铺子门脸上,父亲特意为他画了一个很大的铁皮钟表图案,竖在那儿,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醒目得很。那位正在骂街的老钟表匠,扭头一看到我,慌忙缩回了他的店铺里去。我站在他的店铺前,问他:
“刚才在喊什么?”
他涨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吱声。
我说:“你再骂一句我听听。”
他依然不吱声。
我训斥道:“你很嚣张啊,是不是认为我已经调离了,管不住你了?你信不信,因为你刚才的这一份骂大街的态度,我立即让你停业整顿!各做各的生意,他妨碍了你的生意吗?他到你门前来拉顾客了?还是他在私下里说你的坏话了?做生意,特别是这维修业,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吃饭。
“你以为,你骂了大街,生意就跑到你那儿去啦?你做这个维修的时间虽然比他长,但是你现在的技术已经不如他了,你自己不知道吗?你修理的价格又高的离谱,谁还会进你的门?你好好的想一想吧,不要怪人家也开了个维修店铺把你的生意抢了。想一想,他才开张了几天,为什么居然将你的老顾客都吸引了过去!我警告你!刚才的这一幕,我不希望再看到了,不然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缩在铺子里,唯唯诺诺的不敢说一句话。
我走去大弟的维修铺,铺中仅一张床铺,临窗一张桌子是维修的工作台。大弟想跟我讲什么,我摇头制止了他。其实,我早已知道了他的经营情况。所里的同事,早已将一些信息捅给了我,我也早已关照我的那几个同事,凡事帮衬一些。大弟开张之后,循着一条收费低廉,技术到位的原则,很快,便将小镇一大半的钟表维修业务拉了过来。怪不得斜对面的那一位要暴跳如雷了。
这些年,斜对面的那位已将自己的招牌打坏了,这能怪谁呢?这只能怪他自己,只顾眼前利益了。
去了那个所之后,故乡小镇北邻那个公社集镇的一个个私经营者,居然跑到那边来看我。那天,我早早的便看到他在大门口张望,我记得他的摊点是在十多里外的那个小集镇呢。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将摊点移动到这个小镇来了?他远远地看到了我,便急匆匆的朝我走来,边走边嚷道:
“哎呀,同志啊!听说你调到这儿来了,我今天特意起了个早,赶过来看看你呢!”
“看看我?”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这么大年纪了,一清早走了这么远的路,不累呀?我将他请进了办公室,请他落座之后。我又赶紧跑去机关大门外不远的那个包子铺,给他买来了几个热热的大肉包子,请他吃。他连连推却,说不饿!不饿!我说,我已吃过早饭了,你不吃,让我丢掉呀?他这才伸手接过,张开缺齿的大嘴,慢慢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