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房合同很快便签了下来。那个年代也没有律师这个行业,就算是有律师,我也没有钱去支付这笔费用。好在合同管理是我们部门的职能之一,我料想对方也不敢在合同上跟我打什么埋伏。再说,我一直自诩自己的文字表达能力略胜人一筹,难道他还敢在文字上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眼见着土墩被渐渐移去,我也懒得去理会这些土被挑到哪儿去了,建材被渐渐运进了场。两层楼的房子基础也简单,再说,这块地,已被这么高的一个土墩压了这么多年,该沉降的,也早已沉降了差不多了!我看他指挥人挖好了墙基。铺好了石块,又浇上了一层混凝土。然后,在混凝土上用钢筋扎好了地圈梁。我知道,有了这样的基础,这楼房的质量,是不会出太大的问题了!然后是在地圈梁内填土,又在地圈梁上砌砖。
当砖砌到底层窗台时,他打算开斗砌了。我不同意,要求他平砌到底层顶。他说:
“这开斗砌变成平砌,我又得填进多少砖,多花多少钱?”
我说:“底楼开斗砌不安全,而且这灰沙水泥的含量也不太够。粘结的强度不够!”
他说:“这两层的楼房你担心什么呢!难道,你还担心它会塌下来?”
我说:“如果塌下来的话,你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吗?小心行得万年船!”
他说:“没看出来,你还蛮懂行的哦!居然还能跟我讲开斗砌和平砌!还讲灰沙的混合比例!你以前造过房子吗?”
“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有见过猪跑?”我笑着说,“墙砌好之后,石灰一粉,谁知道里面的面长面短!”我又接着说:
“正因为是办公用房和干部的宿舍,我才会一步不离的盯着!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担心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交代不了帐,我还能交得了帐吗?到时因为房子有质量问题,政府向你大兴问罪。不死,可能也会让你剥层皮!到时,你可不要怨我事先没有把话说清楚哦!”
我的话,把他说的一愣一愣的,他哪里还敢再投机取巧。只得实打实地按设计要求将房子造好。
房子差不多要建成的时候,我找了一个木匠,帮我打制办公用具。那时的办公用具也简单,无非是几套办公桌椅,长靠背椅和文件橱柜等。我先将需打制的办公用具列了一张单子,要求木匠给我所需的木材材积。我打算去购原木解构了之后,做这些办公用具。我毕竟学过木工,算材积,木匠别想唬弄我!在他给我木材的材积清单之前,我已算好了材积。我对照的材积计算着,在他的清单上,做了增减。他接过经我修理过的清单,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有些目瞪口呆。我轻描淡写地跟他说:
“我做过木匠,在计算材积上,你不要唬弄我!我已经将冲板机的锯缝都算得清清楚楚了,而且还放了五个点的余地。这些办公用具打制完之后,应该还剩多少挡料和板材,我心里很清楚!不信,你到时看,我算得准不准!”
我的话,让他一愣一愣的。我知道,木匠的一个不能摆到桌面上来的收入,便是让主人多备一些木料,趁主家不注意的时候,弄回自己的家去!说实在的,这些木料,一出主家的大门,谁还能说得清楚它的真正的所属!\/\/
显然,局里是很关注我们所的办公用房建造进度的。我一直很奇怪,我从来也没有去局里汇报过工程进度。局里怎么会对工程的进度了如指掌?在工程即将完工的前几天,局里突然分派了一个女同事来。这是一个有着与我差不多经历的姑娘,只是她作为知青的地点是在农场,不像我是插队落户。也许是因为我跟她一样具有相同的知青经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种下了容易接近和沟通的情感。这种情感的衍生几乎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它确实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
后来在一段很长的时期内,我一直问自己,缘何会衍生出这样的情愫,是因为她长的像电影演员白杨?有着同样的圆圆的银盘大脸?有着同样的大嘴?还是她一笑就会脸色微红的神态?给了我一种难以抵御的诱惑?房子毕竟没有完全竣工,她只能入住在旅馆。她的男朋友陪她一起来。这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男子,据说,是跟她一起在农场的。也是知青,也是这一次同一批返城的。只是她的男朋友被安排在了老家省城。而她却离开了老家省城,来到了我的故乡小镇!
人的命运,确实是常常不会如每个人的内心所愿。看她的男朋友离去时,她的那份依依不舍的神情,我真不知道她是为这一次能够返城感到幸运,还是因为与男朋友的别离感到不幸?她和男友这一次的经历,也许正印证了那句俗语,福祸两倚了。
房子已经造好,这下一直住在东邻小镇的负责人,没有理由再滞留在那儿了。办公用具也已经打制好,油漆好,我让人将他们放在一间房内,我不想僭越。我觉得办公室的安排和宿舍的安排,应该由负责人来安排为好!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其他的事情,不应该由我提前去做!
负责人终于来了!他心安理得地在院子里兜了一圈。然后问我:
“这些办公桌、椅怎么堆在一间办公室里呀?”
我说:“我不知道办公室你怎么安排,我怎么布置?”
他“唔”了一声,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他又问:
“楼上的房间只有三间,你打算怎么安排?”
我说:“你是领导啊,当然还得由你来安排!”
他说:“女同志让她住在楼下总归不太安全吧?要么将她安排在走廊底端的那一间?那一间的面积最大。据说,她马上要结婚了。这些因素也得考虑进去!”
我问:“那你呢?”
他说:“我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太方便,每天上下楼梯也是个问题!我住在底下的第一间好了!”
楼下第一间的隔壁便是那间小小的楼梯间,也是我设想中的开水间。如果他住楼下的话,确实住在第一间最方便。他问:
“楼上的另外两间,你住哪一间呢?”
我说:“我住楼上第一间好了!我也想进出方便些!”
他说:“好的!那就这样安排了吧!如果再有人安排来,到时再做调整好了!”
我问:“那办公室呢?剩下的两间全部做办公室?”
他说:“先都安排在中间那间办公室吧!西边的那间最大的先空着。也不知近期会不会再有新人派来!”
那好吧!我按照他所说的,作了布置;将办公室安排了妥当,各人又安排好了各自的宿舍,整个院落像个工作兼生活的场所了。我特意从市场上买来了几株樱桃苗和牡丹种根,可惜牡丹种根一直未见有芽苗长出来。樱桃苗倒是茁壮成长了,细细长长的成一丛生长着。但愿它能早日结出红红的果实吧!
建造办公房的事告了一个段落,我又将我的心思用在了我的读书上。自从考大学失败之后,我似乎对上大学读书形成了一个心结,非得拿到大学文凭不可,我跟自己较上了劲。那个年代,成人大学的自考刚刚推出。我报名参加了中文专业的自考,那时的自考没有辅导课程,拿到课本之后,全凭自己的阅读和揣摩。故乡小镇参加这个专业的自考生又很少,我完全是一个人像盲人摸象一般地在能拿到手的书本里漫游。
课文上的内容对于我来说,似乎并不见得高深。但这份孤独确实令人难熬,我没有同学与我一起推敲和讨论。碰到一些不太能理解的词语,故乡小镇又很难找得到可供参考的书籍。故乡小镇没有正规的图书馆,中学是我的母校,但是学校里的藏书,在前些年的运动中,早已散失。
我虽然后来托人弄来了一张小城图书馆的借书证。但是,小城我毕竟不能经常去,利用工作出差去小城,时间紧,要办的事情多,哪里忙的过来!而且,图书馆又不是24小时全天候的,等到我想起去图书馆时,图书馆早已关门。或者等到我想起还得去图书馆时,轮船已经启航在即,图书馆却还没有开门。我只能怀揣着那张借书证,遥望着图书馆方向暗暗叹息!
搬进新房后的没几个月,矛盾便立即显现了出来:黄梅季节来临了,底楼的办公室地面一片潮湿。新粉刷的墙壁上,也到处挂满了水珠,有些水珠,甚至慢慢地往下淌,很快汇集着往下淌落。在墙上留下了一道道明显的水迹。办公室里的空气,湿润得仿佛能拧得出水来!水泥地上的水常常像是有人故意泼上去的一样!没有见水泥地面将水吸下去,反而像是不断有水从地底下冒出来!
我常常怀疑,是不是当年堆放在这块地上的河泥中的水份,当年虽然已经渗入进地下,如今,上面的土墩搬走之后,它们觉得终于可以出一口这几年来被压制的恶气了,可以扬眉吐气地从地下冒出来,肆意张扬一番了!仿佛故乡小镇上所有的潮湿都汇集在底下的这几间房子里了!
负责人住的那间同是底层的房间里的情形可想而知了,负责人开始骂骂咧咧了!其实,他不骂骂咧咧,我也已经心中老大不忍了!他毕竟有些年纪了,让他住在这么潮湿的房间里确实说不过去哦!但是,他一骂骂咧咧,却让我犹豫了。这潮湿又不是我造成的;而且,又是他自己要住在楼下,关我什么事呢?
楼上毕竟干燥了一些。楼上的墙壁上也冒汗,但没见过会汇成小流。楼上的地面毕竟没有淌来淌去的水。住在楼上也没有感觉身上总是黏乎乎的。但是,这犹豫的时间并不太长。那天,我还是忍不住对他说:
“要么你搬到楼上来与我同住吧!底下的这一间地面湿成这个样子,呆的时间长了,没病也会待出病来!”
显然,他是早就在等我的这句话了,他随即接口道:
“你跟走廊底的最西边的那一间换一下吧!那一间大一些,两个人住也宽敞一些!”
我去跟那位女同事说,她当然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我们三个年轻人先将两个房间的床铺调换了一下。再将负责人房间里的那张床铺搬上楼来,与我的床铺临北窗面对面的放着。我那时倒没有在意,我的床铺安排在前,靠着东墙壁放着,负责人的床铺搬上楼后,只能是与我的床铺面对面的安排了。安排好了之后,负责人亲自上楼来巡视了一番;一副脱离了苦海之后的心满意足,两个人同住一间,对他对我,虽然都不很方便,但面对这样的实情,也只能去努力克服了!
黄梅天终于过去了,天气很快变得十分炎热。负责人竟又开始骂骂咧咧了。一开始我还不知道,他此番是所为何事!渐渐地,我从他的骂声中听出了端倪!他这是在骂我呢!说我不安好心!存心将他的床铺靠在西墙壁上。这西晒的日头,将西墙壁晒得这么烫!这是想要烤死他呢!
哦!天哪!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我关心他,怕他住在底楼受不了这底层的潮气,让他搬上楼来,与我同住。难道是我好心办了坏事了?我哪知道黄梅天之后,天气会一下子这么炎热啊!当初帮他搬床铺后,我哪里想得这么远啊!我根本没有想到这靠东边的墙壁与靠西边的墙壁会有这么大的不同!我总以为他的搬上楼来与我同住,是临时的。黄梅季过了后,他会主动提出来搬回底楼去。到时,我还得与那位女同事将房间重新调回来,我哪里知道,他这一上来,就不愿意下去了呢!
他骂骂咧咧一次,我的心就往下沉一次。但我是绝对不会再与他换床位了!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智再不长,我岂不是成了白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