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体倒是很顺利的合拢了。
我画上了要锯开的在线后,又无可奈何的将它们拆开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合拢之后,画了线,我才发现,整只箱体一起锯,能否上下都对准我画的线锯还是个问题呢!反正做箱盖,箱体的衔接坡面时,我还得将它拆开。迟拆还真不如早拆呢!拆开后,将每一块板的锯面刨好。又细心地在相应的板上刨出反向的坡度,一只小小的木箱终于在我手上完成了。
虽然,小木箱做得不能算美轮美奂。譬如,在设计箱体的深度时,我没有考虑到做箱盖;在做箱体的衔接坡度时,会降低箱体的高度。做成之后,箱子给人的直观印象似乎偏矮了一些。但这毕竟是我的第一件采用燕尾榫的木工活哦。我似乎很有些成熟感。
那个让父亲留下暧昧的笑容的“吱嘎”声,还是让母亲作出了反应。我看见那天母亲将那位女邻居叫到了我们家的灶彼间。那位女邻居垂着头,红着脸,似乎很无奈地坐在餐桌边的那条长木凳上。母亲坐在餐桌另一侧的长凳上,正低声在说些什么?我不敢在灶彼间多作停留,慌忙退出。但是,从女邻居的神情上,我已然看出她的尴尬。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斥责她的,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斥责她?女邻居的神情,很让人费思量。我们家与那位领导的关系也开始疏远。这种疏远是有意的,也是明显的。渐渐地,他终于不再登我家的门了。
随着他不再登门,我们家的那种热闹场面也渐渐消褪。这倒是很令我高兴的。那些公安的,越剧团的不再来之后,倒确实让我清静了不少。我宁肯晚上早早的睡觉,哪怕在床上辗转反复睡不着,也胜过噪音灌耳哦。何况,我还有书看。我可以沉浸在书向我展示的海洋里慢慢畅游。我可以和书中的人物对话,倾诉我的所思所想。我甚至情愿与书中的人争论,也胜过让我面对的这份无聊和无奈哦。
我常常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对这些人总是很排斥。是感觉到这些人的虚伪吗?还是我已经感到自己跟这些人绝对不可能是同路人?既然,我已认定,我跟这样的人不可能是同路人,我为什么要将我的时间浪费在他们的身上呢?虽然,从他们的交读中,也能让我或多或少我知道了一些我不曾了解的社会现实。但是,不管这个社会是美好的也罢,是丑恶的也罢。让我自己去领略,去感觉,也许更能让我获取对这个社会的真正了解。
我宁愿这个世界对于我是未知的,什么都是未知。从未知到有知,让我自己去感觉那一份份的惊喜,一份份的惊奇,一份份的彷徨和一份份的无依。父母亲总会跟我说,你不知道的,这事应该这样做!那事应该那样做!但是,在那时的我看来,任何的事情,只要我认为可以去做的,就做呗。只要我不是去刻意害人,我能问心无愧,我为什么不能尝试着去做?什么事都是做成功的,不是想成功的。只有敢于尝试,才能取得成功!一个连尝试都不敢的人,他会有成功的希望吗?
在那位女邻居的丈夫的丈夫面前,父母亲当然不会流露出丝毫的口风。这显然令女邻居心生感激。他们家与我家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层。但是,这并没有让我产生更多的欣喜。在我的心中,也并没有对生理需求产生些许的排斥。当然,在我那时的年龄,这种排斥是不可能存在的。对待这件事情,我似乎从来没有将它提高到道德层面去评判。在我内心,尚没有形成成熟的道德评判标准。应该是父母亲的态度决定了我的价值取向。这件事情之所以许多年后,仍然留存在我的记忆深处,更大的原因,可能还是因为大白天的宅院居然如此的静谧。这一份的静谧助长了我的孤独。让我青春的灵魂更加无所依恃。
那只小木箱完工之后,我颇觉自得。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开燕尾榫。而且是按照木工书上所指导的做的。也就是说,没有师傅的指点,我照样能像模像样地做出一件家具来!我的野心迅速放大,我决定为家里做一个像样的菜橱。自从搭建了独门独户的灶彼间之后,厨房用具相形见绌。我们家没有一个能放剩菜剩饭和碗筷的橱柜。
夏天时,剩菜剩饭无法过夜,只能掂量着少做一些,吃不完便浪费。但是,春秋冬三季,没有个菜橱,实在是不方便!总不能一年到头都紧巴巴地过。总不能一年到头都得将剩菜剩饭倒了!老宅院,蟑螂、老鼠之类又格外多。拿了纱罩罩在餐桌上,也不是个办法。八仙桌的桌面不平整。纱罩罩上后,总有地方露出很大的缝隙,蟑螂来来去去如入无人之境。吃这样剩菜剩饭实在让人发怵!
我下决心做一个菜橱的事,得到了父亲的支持。我细心地画了图纸,按照我的设想。打算将菜橱做成四层,最上的这一层作了菜橱,菜橱分三档,中间架两块隔板。除背面为木板外,左右两侧蒙纱布,再配上纱门,这样比较通风,苍蝇,蟑螂进不去。有利于保持橱内干净。第二层做成一对抽屉,一边放筷子,另一边放汤匙、饭勺之类。第三层做成碗柜,碗柜分两档,中间只架一层隔板,采用木板门。第四层,除背面为木板外,其余均为木直楞式,正面是木直楞的双向拉门。再,免得到时头重脚轻。
画好了图纸,细心地量出橱长和宽以及各档尺寸。直档,横档和直楞的间宽等尺寸。计算好了所需的材料,我列了一个单子。跟父亲要了钱后,去木材部购来木材,请人说明冲好档料和板材。这虽然仅仅只是一个菜橱、碗橱连成一体的橱柜,但对我来说,却是我自行设计,自行制作的一个最大的工程了。我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刨料,画线,凿榫,刨板,刨凹缝,锯榫,每一个细节我都精心制作。两侧面合成了,整个架子合成了,橱已初具规模。第四层的直楞双拉门已能拉动。但是,那个年代没有那种特别的金属滑条,只能将拉门的凸楞插入上下档的凹槽中,依靠凹槽规范双拉门。这样的双拉门拉动起来虽有些费力,好歹也能开启和闭合了。
然后是做门和抽屉,做门我应该是熟门熟路了。在做师傅接来的那单活时,每个柜子都有门哦。我按照长木匠,短泥水的规矩,长和宽都余留了一些。做成了门框,是木板门的,门框合拢时,拼好的门板已插入了凹槽。所谓长木匠,是指木工活的规矩,每一件活都得余留一些尺寸。太长太宽了,可以锯,可以刨,还可以弥补。倘如太短了太窄了。就没有办法弥补了。这是,木匠为自己偷偷留有余地。所谓短水泥。是指泥瓦工的活,规矩是宁短勿长。短了,都放一些沙灰足以弥补,长了便不行了。
各行有各行的规则,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些规矩或窍门,便是实践的积累,我有了做小木箱的教训。做抽屉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相比之下,抽屉的燕尾榫比木箱的燕尾榫可是简单得多了。菜橱很快便做好了,该放的搁板都已架好,整架橱看起来既结实又美观,似乎并不亚于楼上房间里请人做的衣橱衣柜。父亲自告奋勇,说,油漆他来髹,我不会做油漆,便由父亲去涂抹。都说,最能发现木匠活缺陷的便是油漆工,父亲倒没有说,这架菜橱哪个地方做的不够好、工艺上有什么缺陷。
他的油漆活却实在不怎么样,他也算是像个老油漆工那样,先用生猪血给白坯的菜橱打底上色。他肯定忽视了调色这个环节,或者是,曾经哪个油漆匠发现了父亲是在偷学技艺,特意隐瞒了这个环节。生猪血才一刷上去,我便知道,这下惨了!果然,待刷上去的猪血干透,菜橱已是酱黑色!后来,任父亲再三用砂纸打磨,酱黑色始终是酱黑色,丝毫也不肯再透出一丝的红色或紫色来。胎里毛病已是生成,还能改得了吗?
菜橱从此成了酱黑色。这色彩倒似乎与宅院的古老相吻合。虽然,我对菜橱被油漆成这般模样很不以为然。但是,这酱黑色似乎更彰显了它的坚实耐用。这个菜橱在我家被使用了好多年,许多年后,父母亲和我的大弟他们全部迁到了小城,这个色彩上颇具特色的菜橱才算失去了它的踪影。
但是,另一件家具却并没有失去踪影。那是一把竹木混合的躺椅。菜橱的做成,给了我莫大的信心,我又下决心打制一把躺椅。大概是幼年时的夏天的傍晚,我们常会在宅院西侧门外的弄堂里纳凉给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当我在宅院天井的东端,摆开那张木工凳,做我的木工活时,总会自然而然地回忆起幼年时的那一幕。回忆起邻家在纳凉时,躺在藤椅上的那一份可以想象得见的那一份舒适,回忆起我曾经的羡慕。我下决心为家里做一把躺椅。现成的木料有,无需我再去备料。我先做了木制的坐和靠的俩个框架和支脚,请人做了一付可以活动的角铁,用来连接和掌控躺椅的倾斜度。然后,用厚厚的毛竹片,摊成一排,做成坐靠垫。将它固定在俩个木制框架的内端。这种躺椅,最怕的是因为躺上去时的前后晃动而被夹肉。我实在颇费心机。我做躺椅,是为了父母亲在劳作之余的歇息时能得到一份舒适,我可不想让这份舒适伴随着提心吊胆。在木制坐框的制作时,我特意做成了遮掩式榫接。让雄榫上端的木料保留一片,用以遮盖雌雄榫衔接时可能出现的缝隙。
新制成的躺椅,榫接处可能不会出现缝隙。但是,使用一段时间后,谁能保证缝隙始终不出现呢?躺椅不同于其它家具,其它家具做成后使用时,谁会无缘无故去摇晃它!除了木材天长地久之后的自然收缩,一般不太会出现榫接处的缝隙。躺椅就不同了,哪个人一坐上躺椅会一动不动?免不了会晃动、会摇晃、会寻找最佳的舒适度。躺椅的榫接处,尤其是坐的那个部位,哪怕木料不收缩,也难免会出现裂缝。
这个裂缝的出现,无疑是夹住坐椅人大腿皮肉的最大隐患。做这个部位的榫接时,我没有将雄榫上端的木料全部锯掉。而是锯榫时,只锯了两条锯缝,然后,将两条锯缝之间的木料,用细凿细心地凿去。等于在雄榫的上端开了一条小槽。这样做,既可以增强横档的受力能力;我还担心,小小的雄榫不能承受人体的重负呢!又可以将榫接处遮掩得严严实实。哪怕日后这里的缝隙再大,大到足以夹住坐椅人的皮肉,也被上面的那块薄木片遮掩着,肯定不会露出它的丑陋来。
躺椅做好后,我很得意地坐上去试验了一番。两侧扶手下安装的角铁收放自若;躺椅靠背的升降可以自由调节;交叉着的两对撑脚,很扎实地牢牢支撑在地上。坐上去或躺上去后,根本不必担心躺椅会侧翻。唯一让我遗憾的是,在做靠背的那个部位时,头枕的部位,我做成了平板式的了。倘如做成像枕头一般地微微隆起,这把躺椅真的是毫无瑕疵、美仑美奂了!许多年之后,父母亲他们搬来了小城,这把躺椅赫然呈现在他们的客厅里。
父亲又毫不谦让地承担起了他的油漆工责任。这一回,父亲显然己经汲取了给菜橱髹漆时的那一份教训了。他干脆采用了磁漆。但是,若要漆具光滑闪亮的话,必须得在漆具上,先用腻子打底呀!父亲没有做这一道工艺。大概在父亲的目光中,他的儿子已将这把躺椅做得如此光滑了,根本不需要再上腻子!结果,一遍磁漆涂了上去,木质的纹理便很清晰地显示了出来。木质硬的地方,油漆的颜色还在;木质松的地方,油漆己被吸得一干二净。躺椅被油漆成了一个大花脸。好在毛竹片制成的坐靠软垫没有被髹上油漆。看来,这一点父亲的想法与我是一致的,我的想象是,日子长久之后,这竹制的部位,将会被人的汗液腌渍成红铜色!这该与这座古宅何等地相配哦!
在这古老的宅院中延续着古老的技艺,这古老的技艺在延续中,总会被刻上时代的特征,在我这个新手手中尚且如此。在那些能工巧匠的手中呢?也许更能推陈出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