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遥梦(1 / 2)

……我走在一条沟渠边,沟渠里正流着水,水中似有鱼正在向上逆向而游。鱼不大,我不太感兴趣。路的另一侧是一条紫槿条杆插着的篱笆。槿条已发枝得很茂密。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但我没有看到紫瑾花开。我似乎有些遗憾。有阳光的感觉,篱笆在阳光下像一张泛了黄的老照片。我似乎想往篱笆里面瞧,但紫瑾条长得太茂密了,没有一丝缝隙可供我偷窥。我知道篱笆内是一个菜园。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我。终于发现了一个孔隙。我闭上一只眼睛朝里面看,却见一个人长着青面獠牙,正在里面手舞足蹈,让我吃了一惊……

在故乡小镇的周围,有许多扦插着槿条的篱笆,和篱笆围起来的菜园。这些菜园子是小镇上的居民的。菜园子外面才是农田,这些菜园子算是小镇与周围农村的天然屏障了。那个年代,似乎小镇上的居民都有自留地。我们家也有自留地,我们家的自留地有两块。稍大的一块在通往梅花洲的那条道路边。北侧有一条水沟,水沟的北边是一块斜斜的长条坟地,坟地紧靠着那条大道。大道的东侧是一大片低洼的水田。

在我幼年的印象中,这一块稍大的自留地,我们常常种棉花。在棉蕾绽开,棉花吐絮的时节,姐总会带着我去地里采棉花。挎一个小竹篮,将棉蕾上绽出的花絮摘入篮中。摘回的是满篮子的愉悦。我不知道,这些棉花,母亲是不是都交给大姨了?请大姨说明纺纱织布了?我们姐弟自小一直穿着大姨做的土织布。在我的内心,常常留有深刻的记忆。

土织布,在那个年代被叫做“东头布”。我自小便被旁人当作“东头人”。这让我有些自卑。虽然,“东头人”并没有什么不好,但与故乡小镇的人有区别,着这样的衣裤,似乎便被贴上了另类的标签。故乡小镇的人对外来的人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我不知道,这种排斥源于什么?我也不知道,小镇人的那种优越感源于什么?但是,小镇人对“苏北人”人排斥是明显的。

在小镇人的口语中,苏北人被叫做“江北人”。按小镇人的说法,“江北人”是除了脸不要,其它都要的人的代称。这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苏北过来的人,到了这一带之后,从事的都是搬运、摸鱼、荡螺蛳这样的苦差事,留给人一种“苦哈哈”的贫穷形象;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凡苏北过来的人,大多都是逃荒要饭过来,在小镇落脚的。贫穷会让人丧失自尊,这大概就是“除了脸不要,其它什么都要”一说的由来!分辩是不是“江北人”是很容易的。他们的语言特征太明显了。第一代来到小镇落户的人不必说,便是第二代,一不小心,偶然也会露出一两句明显的“江北”腔来。有时哪怕是一句话中,也一两个字带有“江北”的口音,小镇人也立马能分辨出。目光中立即会产生鄙夷神情。

这种鄙夷的眼神是很具有杀伤力的!更不要说。平时的那种鄙夷的语气了!我只是在衣着上被小镇人看成另类。这“东头布”做成的衣裤,像一块招牌一般地包裹着我呢?又岂是我能刻意掩饰得了的!虽然没有像“江北人”一般地常常领受旁人鄙夷的目光。但那份被视作另类的眼神,仍让我自卑而又无奈!

这“东布头”做成的衣裤,偏偏特别地经久不坏。既厚实又耐磨,不论我如何赌气地想将它早些弄烂了,有时甚至在课桌上有意磨蹭,也是无济于事!胳膊肘和裤腿的膝盖上并不见有丝毫的起毛。这让我沮丧,母亲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源源不断的地从大姨家拿来“东头布”掂量着为我和姐制新衣呢!

我那时并不懂这些“东头布”的缘由,便是自家地里我跟着姐去摘回的那一篮篮的愉悦。倘如,我知道这便是令我沮丧的根源的话,我怎么可能再如此地兴高采烈。但是,自家地里还是留给了我兴高采烈的记忆的。在那块较小的自留地里,父亲每年总会隆起地垄,栽上薯秧。这块地座落在伯父家的后门外。

那个时候,我们家和伯父家的矛盾似乎并没有伯父输官司后这么大,那么不相往来!矛盾是有的,为的是祖母的赡养。祖母一直住在长子家中,似乎有一笔金银财产留给了长子。算是日后的赡养由长子负责的条件。但是,长媳似乎对婆婆怀有不可排除的仇恨,婆媳之间常常起矛盾。弄得祖母常常要跳河,哭哭啼啼地找来小儿子处哭诉。

临到此时,父亲必然恼怒,带着祖母去伯父家理论。事端每回虽然能得到解决。但母亲却总是颇多怨言。在母亲的怨气中,偶然会提及祖母留给长子的那笔金银。我那时还很小,不敢去问大人的事,自然无法了解此事的详细。其实,这婆媳之间的矛盾,往往缘于日常生活中的琐碎。日积月累的琐碎也会堆积成难以调解的矛盾。

那块较小的自留地确实很小,小得只能堆起三、两垄地,而且短,就那时的我而说。也只够我跨十来步而已。但是,这十来步长的三、两垄地里产出的番薯却个个皮光红泽,个头虽不大,却令人垂涎。大概是这块地地势较高的缘故,下水快,长出的番薯格外甜。

如果,将番薯挂在南窗通风处,待霜降之后,番薯的皮会干瘪皱起,将皮刨去后,切片后的番薯,生脆而甘甜,口感并不亚于当时驰名的鸭梨。但是最让我雀跃的,还是将番薯埋入才熄火的柴火中。当通红的的柴灰变成了灰烬。底下的番薯必定也熟了。拨开灰烬,番薯的香味便扑鼻而来,这种香气是让人回肠荡气的。剥去皮“嘶-啊-哈”地吃着喷香的番薯,是很难让人忘怀的。

煨番薯最好是用桑树枝烧后的柴灰。每当家中的箩筐里有了番薯,我总希望父亲能在灶头上用桑树枝煮饭。饭煮熟后,便是我的一番忙活了,那时的小镇粮站,在番薯的上市时节,也常常有生番薯卖,很便宜的价格。我和姐总会去买生西红柿。别家买西红柿总挑个大的,我们却专挑不大不小的。太大的煨不熟透;太小的,容易煨焦。煨焦了的番薯,会结成一个硬硬的壳,将硬硬的壳掰开。里面只剩下很小的一个核可吃,那一股焦香的味道,虽然也别具一格。但毕竟大部分的番薯变成了不能吃的焦壳,总让人十分惋惜。

在与伯父家关系尚好的时候,我和姐常去伯父家玩。切成片的生番薯,便是伯母常常招待我们的美食了。那时,伯父家最小的孩子尚未断奶。已能在地上跑得飞快了,居然总还时不时地去她的母亲那儿吸一口奶。伯母在哺乳她时。并不回避我们,有时,甚至是故意敞露着胸口,露出她的垂着的双乳。看我望着她的胸脯发呆,她会招招手让我过去。我却总是转身便逃。

这种逃离,不是因为可怕,而是因为陌生。在我小时,母亲常常会当着我的面,擦洗她的身子。母亲的乳房是我熟悉的,也是常常能吸引我,让我产生想去亲近的冲动的。但是,伯母的乳房却让我望而却步。倒不是因为它们的丑陋,在我幼年的时候,我对女人的身子还还没有美丽和丑陋的概念。这种亲近或者疏远往往是出于本能。

这两块自留地的边缘,父亲并没有按照常理给它们扦插上槿条,把它们整理成像模像样的菜园。也许,正是因为父亲的这一份疏忽,这两块地很快便不算我们的了!小的那块地是怎么失去的,我不太清楚。是不是因为与伯父家的疏远,连他家后门不远处的那块地也跟着疏离了?还是因为我们得到了父母的告诫。不可以再去哪儿玩?在我的印象中,确实没有留下了任何的印记。是抛荒了?还是被旁人占了?还是被移作了他用了?

那块稍大一些的地,我是清楚的。那时,小镇的那条小河要疏通,开了一艘很大的挖泥船来。机械转轮带动着的一个接着一个的大铁簸箕将河里的泥兜了上来。这兜上来的河泥往哪儿堆积呢?小镇四周那些低洼的地,便成了理想的堆放场了,那块稍大一些的自留地本来便比较低,虽然还没有到洼的地步,却也没有逃脱被填埋的的厄运。

我不知道,这块地被填埋的时候,有没有征得我父亲的同意。但显然,政府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将它填埋,父亲是没有能力去阻止的。同意或者不同意,要么是得到一些心理的上的平衡;要么是让人更加感到不平衡。这块地后来终于被填埋。它不仅被填埋,而且还被堆成了一个高墩!好在他的北侧有一条水沟,淋漓的泥浆沿着水沟朝东,将东边的那片低洼田灌满了泥浆。

才几年的功夫,高墩上已长满了刺桦和苇草,哪里还找得见当年的影子?我高中毕业之后,在家里待不住便常常在小镇闲逛。路经这个高墩时,我总会想起幼年时随姐姐来这里采棉花的场景,真是沧海桑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