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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人生种种不平之事(1 / 2)

加班到深夜的男人走出写字楼,晚风卷着秋雨打湿他的衬衫。他摸出手机想叫车,屏幕却在此时彻底暗下去——早上出门太急忘了充电。街角的共享单车桩空空如也,他裹紧外套往地铁站走,皮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走到半路,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慌忙掏出来,屏幕借着路过的车灯亮了一瞬,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降压药吃完了,明天能帮我买吗?他刚想回复,屏幕又黑了。冷风灌进领口,他蹲在路灯下用力按开机键,指节泛白。

雨越下越大,打在背上生疼。他想起今早被领导摔在桌上的报告,想起女儿视频里说爸爸什么时候带我去游乐园,想起银行卡里下个月的房贷数字。手机终于亮起,却只跳出低电量警告。他盯着那行小字,忽然有温热的液体砸在手背上,和雨水混在一起。

原来,人真的会在某个瞬间,被生活的重压彻底击垮,甚至连站直身体的力气都丧失殆尽。他缓缓地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却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泪水与雨水交织而成的混合物。

他茫然地望着远方,视线模糊不清,唯有那远处便利店透出的暖光,宛如一座孤独的岛屿,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艰难地扶着墙壁,一点一点地撑起身体,仿佛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只手上。

深吸一口气,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那点光亮缓缓走去。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脚下的路不是地面,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

深夜的雨刚歇,青石板路还洇着水,像一匹被打湿的黑缎。他走得很慢,牛皮鞋的鞋跟敲在水洼里,“咕叽——啪嗒”,一声,又一声。声音在空荡的街道里弹开,撞在斑驳的砖墙,碎成细屑落下来,混着屋檐垂落的雨珠,“嘀嗒,嘀嗒”,倒比心跳更分明。

路灯是昏黄的,勉强在地上铺出个圆。水洼里盛着光,也盛着他的影子——西装皱巴巴的,头发被雨丝粘在额角,连平日里擦得锃亮的皮鞋,此刻也蒙着层灰,像他眼下的心情,怎么也亮不起来。他低头看那影子,被水波晃得七零八落,倒比镜子里的自己更真实些。

街角那家老面馆还关着门。上个月他来的时候,老板娘总笑着多给他加半勺辣油,说“先生慢用”。现在卷闸门拉下,铁锁锈得发乌,只有门边的小广告被雨水泡得发白,边角蜷起来,像只受伤的蝴蝶。他脚步顿了顿,鞋尖蹭过水洼,溅起细碎的水花,打在裤脚,凉得像那天医院走廊里的瓷砖。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没动。屏幕亮着,是凌晨三点的天气预报,说明天转晴。可晴不晴,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抬手抹了把脸,雨丝早停了,指尖却还是湿的,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尖锐地划破寂静,又很快被夜色吞掉。街道重归安静,只剩下他的脚步声,“咕叽——啪嗒”,一声,又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心里慢慢碎裂,每一步,都踩在那裂缝上,钝钝地疼。水洼里的落叶打着旋儿沉下去,他望着那圈涟漪,忽然想起她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路滑,慢些走。”

他停下脚步时,鞋尖刚好抵住巷尾那块松动的青石板。石板边缘的苔藓被雨水泡得发胀,绿得发黑,混着泥腥气往上冒,钻进鼻腔时带着股铁锈般的涩。他低头看,皮鞋的尖头皮面沾了几点泥星,是方才踩过积水洼时溅上的——那水洼里沉着片枯败的玉兰花瓣,去年春天,这巷子里满是这花的香,如今只剩腐烂的甜混在雨里,闷得他胸口发紧。

抬头望,那扇他走了二十年的木门就在眼前。漆皮剥落得像老人手背的斑,露出底下灰白的木头,门环上的铜绿被雨冲刷得发亮,却再没了从前他一叩响就有人应声的热闹。记得小时候,他总爱踩着门坎上的凹痕跳,母亲会端着碗追出来,喊他慢些,巷口卖糖画的老伯伯就坐在小马扎上笑,糖丝在他手里绕出个活灵活现的兔子。可现在,老伯伯的马扎早不见了,母亲的身影也被风刮得没影了,只有雨丝顺着屋檐垂下来,在门楣上织成道灰蒙蒙的帘。

雨落得密了些,打在他发梢,湿冷的发丝贴在额角,像细小的针。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触到眼角的湿,才惊觉自己竟落了泪。喉结动了动,想说句“我回来了”,却只发出声极轻的气音,被雨声吞得干干净净。空荡的巷尾。粗糙的木纹硌着额头,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让他牙关微微发颤。他屏住呼吸,试图捕捉门内任何一丝声响,可除了雨声,只有一片死寂。那死寂像一块巨石,压得他胸口发闷。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湿气顺着裤脚往上爬,四肢早已麻木,他却像钉在了原地,不敢挪动分毫。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指甲几乎要嵌进门缝里。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方才那声凄厉的尖叫,就在半个时辰前,划破了这条巷子的宁静。他颤抖着手,伸向冰冷的门环,指尖触碰到金属的冰凉时,一声惊雷突然在头顶炸响,他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雨势似乎更大了,冰冷的雨水溅在他的后颈,激起一阵寒颤。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皮剥落的缝隙。门板上暗红色的木纹在暮色里像凝固的血痕,他想起三日前离家时,母亲把一个布包塞进他怀里,粗粝的手掌擦过他的脸颊:去吧,总能寻个活路。布包里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只剩下半块发硬的麦饼,此刻正硌着他的肋骨。

巷口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当——当——两响,已是亥时。他忽然想起袖中那张被汗水浸透的字条,上面的墨迹晕开又干涸,城东旧木厂,寻张掌柜几个字变得模糊不清。白日里厂子里明明有人影晃动,可他一靠近,那些人影就像水汽般消散了。

门轴忽然发出一声轻响,他猛地抬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月光从门缝漏进一线银辉,照亮地上几粒滚动的尘埃。他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耳管里奔腾的声音,像春汛时的河流。然而那线光亮很快又消失了,门依旧紧闭着,仿佛刚才的动静只是风穿过巷弄的错觉。

指尖的墙皮簌簌落下,在膝头积成一小堆灰白色的粉末。远处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被夜风吹得七零八落。他把脸深深埋进膝盖,破旧的棉袍领口露出脖颈上青紫的指印——那是昨日在码头讨水喝时,被脚夫攥出来的。他蜷缩在沙发上,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胃里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翻搅。那痛楚顺着脊椎蔓延开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四肢百骸都像是浸在刺骨的寒潭里,连呼吸都带着玻璃碴似的凉意。他想挣扎着去拿桌上的水杯,可手臂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刚抬起一点就无力地垂落。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喘息声,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窗外的月光惨白,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谁伸出的枯瘦手指。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沉下去了,沉进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里,无论怎么挣扎都抓不住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他蜷缩得更紧了,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痛楚都挤压出去。可那痛楚却像是有生命似的,在他的身体里肆意游走,让他浑身颤抖。他想喊出声,喉咙里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冰冷是最先苏醒的知觉。不是皮肤表面的寒,而是从骨髓缝里渗出来的冷意,像无数根细冰针,顺着血管缓慢游走。指尖早已麻木,连蜷缩的力气都消失了,只能任由四肢以一种僵硬的姿态悬在虚无里。

黑暗是绝对的。没有星光,没有月光,甚至连闭眼和睁眼都失去了界限。这里的黑像是有实质,粘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汁,将人从头到脚密密实实地包裹住,连呼吸都带着磨砂纸般的滞涩感。

身体在下沉。不是自由落体的失重,而是一种缓慢的、无可抗拒的陷落,仿佛脚下踩着的是不断融化的寒冰,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让自己陷得更深。周围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风声,没有人语,甚至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陪着他一同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