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窗棂时,她正往青瓷杯里续第三道水。碧螺春在沸水里舒展成半透明的芽叶,像一群安静的绿蝴蝶。窗外的悬铃木落光了最后几片黄叶,枝桠疏朗地勾着灰蓝的天。楼下卖糖炒栗子的推车收了摊,铁桶碰撞的叮当声渐远,只剩下风卷着枯叶擦过路面的沙沙响。
她捧着温热的茶杯,指腹摩挲过杯壁细密的冰裂纹。上周摔碎的那只青花碗还没来得及清理碎片,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垃圾桶底层——就像某些被刻意忽略的裂痕,不碰,便不会疼。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一下,是未读消息的提示灯在昏暗中明灭。她没有去看。炉火上的砂锅咕嘟着银耳羹,甜香混着茶香漫开来,将那些可能掀起波澜的字句都捂成了暖烘烘的蒸汽。
窗外的风又紧了些,悬铃木的枝桠晃了晃,却没有一片叶子再落下来。她轻轻吹了吹茶沫,看着水面映出的自己,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不必追问,不必解释,不必将结痂的伤口再撕开给人看。
她没有抬手拂去,只是静静望着杯口腾起的热气。茶烟在她睫尖凝成更细的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簌簌落在素白的瓷杯沿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月光的碎片。
灯光是旧年的橘色,漫过她握着茶盏的手指,在书页上投下毛茸茸的光晕。铁观音的醇厚香气混着松木香,在不大的房间里弥漫成一张柔软的网。窗外的冬夜正落着真正的雪,簌簌敲打着玻璃,却被窗棂滤成遥远的私语,衬得室内愈发静了。
她忽然轻轻呵出一口气,茶烟便与这团白雾缠绕着上升,在灯光里变幻出奇异的形状,像游鱼,像飞鸟,最终消散在悬挂的竹编灯笼里。杯底的茶叶渐渐沉定,舒展成一片片墨绿色的云,恍惚间,竟像是把整个春天都藏进了这小小的茶盏中。
她慢慢翻动书页,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睫毛上的又落了一层,她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看着那些铅字在暖光下浮动,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一室茶烟,一盏灯,和一段被温柔覆盖的时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静静地坐在桌前,看着杯中的茶叶在热水中翻滚、舒展。每一片茶叶都像是一个舞者,在水中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身姿。
她的目光随着茶叶的舞动而移动,仿佛能看到它们在水中的故事。有的茶叶迅速下沉,像是急于展示自己的内在;有的则在水面上漂浮,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融入这个世界。
终于,最后一片茶叶也在杯底躺平了,它不再翻滚,不再挣扎,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仿佛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她慢慢地抬起头,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她的目光缓缓地穿过窗户,投向了那片被雪覆盖的世界。
雪,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停止了它的舞蹈,静静地躺在大地上,宛如一层洁白的绒毯。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银辉,轻柔地抚摸着这片银白的世界。
那银色的光芒,如同薄纱一般,轻轻地覆盖在大地上,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神秘而宁静的纱衣。远处的山峦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仿佛是一幅水墨画中的景致,朦胧而悠远。
熨帖的暖意。手捧白瓷杯,看茶烟在晨光中织就半透明的罗帐,窗外疏竹覆着银霜,竹梢头的冰晶在微风里轻轻颤动,像谁把碎钻撒在了青枝上。
案头的青瓷炉里,陈年普洱正咕嘟着细响,茶汤在公道杯里流转出琥珀色的光晕。墙上挂着的水墨山水,此刻也仿佛被茶香洇染得活了过来,画中归隐的渔樵似在云雾深处轻笑。
突然间,一只寒雀像流星一样迅速地飞扑过来,啄食着窗棂下的粟米。它的动作轻盈而敏捷,仿佛是这片寂静中的一道闪电。随着它的啄食,粟米被惊得四处散落,像是被惊扰的雪花一般,扑棱棱地飞起,扬起了一地的霜尘。
与此同时,茶汤也恰好斟满了杯子。当我举起杯子时,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杯壁,感受到了那微微的温热。这一丝温暖与窗外的凛冽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宛如一场温柔的对峙。
茶烟缓缓升起,如轻烟般袅袅袅袅地攀上了我的眉梢。那股淡淡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人感到一种宁静和舒适。那缕茶烟从汝窑白瓷杯里袅袅升起,像一尾游在暮色里的银鱼,在窗棂漏进的月光里轻轻翻卷。案头青瓷瓶里的腊梅沾着夜露,花瓣边缘凝着一层薄薄的白,倒像是茶烟漫过去时,顺手在花瓣上撒了把碎银。空气里浮动着老白茶的药香,混着案头旧书的油墨味,茶烟游过书页间的折痕,竟在泛黄的纸页上洇出淡淡的水纹。我伸出手想拢住那缕烟,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原来不知何时,窗缝里钻进来的夜风,已经在砚台上结了层薄薄的霜花。茶烟还在缓缓升腾,与月光里的霜气缠在一起,在案头织成一张透明的网,网住了半盏残茶,网住了瓶中疏梅,也网住了我这双看痴了的眼睛。突然间,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缓缓地融化。那如霜般洁白的雾气,似乎是烟雾的骨骼,而那袅袅升腾的烟雾,又宛如茶香的灵魂。
这满室的清幽,原本就是月光、茶香和夜霜在寒夜里悄然交织而成的一坛美酒,正等待着我沉醉其中,融入这不分物我的混沌。月光从糊着云母纸的窗棂渗进来,在青砖地上洇出半阙《梅花赋》的影子,紫砂壶里的老普洱早浸得四壁都温软起来,檐角的铜铃结了层薄霜,连风过时都只敢轻叩。案头的青瓷盏里,残茶凝着琥珀色的冻,指尖刚触到釉面的冰纹,窗外忽有落雪簌簌扑向灯花,恍惚间竟不知是茶香漫上了眉梢,还是月光浸透了衣襟,只觉四肢百骸都浸在这寒夜特调的酒液里,连呼吸都带着三分醉意。待要寻那酒坛的封口,原是自己早已化作了坛中一尾游鱼,在月光与茶烟织就的网里,随着檐角铜铃的余韵,轻轻摆尾,沉入更深的寂静里。
我放下狼毫,指尖悬在素笺上方。墨痕在霜色里渐渐定住,像一滴凝固的秋露。窗外的月光该是掺了霜的,不然怎会这般凉,将竹窗棂描出一层银边,连带着案头那方端砚都沁出冷意。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咚——咚——”,两响便歇了,倒显得这院子愈发静。梧桐叶早就落尽了,光秃秃的枝桠挑着半块残月,疏影横斜在素笺上,倒像是墨痕生了枝蔓。
我拢了拢青衫,指尖触到笺角,那里洇开的墨色最深,像个小小的漩涡,要把这满室清辉都吸进去。案头的铜炉不知何时灭了,只余一点余温,混着墨香,在冷空气中凝成一缕若有似无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