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沉住气或许更好(2 / 2)

暮色彻底漫过头顶时,那截断枝的声响没再续上,可凝固的空气里,却像有无数双眼睛,正从树影后、石缝里,静悄悄地往外渗。我攥紧了砍柴刀,掌心沁出的汗让刀柄愈发滑腻。山风卷着松针的腥气掠过脖颈,后颈的汗毛倏地竖起来——方才还在聒噪的虫鸣不知何时停了,连最顽劣的夜鸟都敛了声息,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胸腔里撞出沉闷的回响。

月光被厚重的云絮压得只剩一线,勉强在布满裂纹的青石板上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我盯着不远处那丛野杜鹃,方才断枝的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此刻矮树丛的阴影却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枝桠交错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缓缓蠕动,将枯败的叶片碾出细碎的沙沙声。

忽然,右前方的石缝里闪过一点幽绿,快得像错觉。我猛地屏住呼吸,砍刀在掌心转了半圈,刃口对准那片黑暗。石缝深处只有蝙蝠掠过的翅膀声,可那道凉意却顺着脊椎爬上来,在尾椎骨处凝成小小的冰粒。原来真正的恐惧从不是骤然跳出的猛兽,而是这无边无际的寂静里,那些藏在暗处的、呼吸般起伏的注视,像一张无形的网,正随着夜色缓缓收紧。

就在我被这无形的恐惧笼罩时,一阵低沉的咆哮从野杜鹃丛中传来。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带着无尽的愤怒与威胁。我的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但手中的砍柴刀却握得更紧了。突然,一只巨大的黑熊从野杜鹃丛中冲了出来,它的毛发杂乱,眼神凶狠,张着血盆大口向我扑来。我下意识地侧身一闪,同时挥起砍柴刀向黑熊砍去。黑熊灵活地躲开了我的攻击,然后用它粗壮的前爪狠狠地拍向我。我被拍倒在地,手中的砍柴刀也飞了出去。就在黑熊准备再次攻击我时,一道黑影从旁边冲了过来,与黑熊扭打在一起。原来是甲和的哨声,这些野兽像是听到了命令,瞬间停止了动作,然后缓缓退入了黑暗之中。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里穿行,掌心沁出的冷汗让刀柄变得湿滑。刀刃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周围静得可怕,只有虫鸣和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每一次声响都像是有人在暗处窥伺。我竖起耳朵,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生怕那些怪物会突然从某个角落窜出来。刚才的战斗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现在每走一步都觉得双腿发软。但我不敢停下,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头顶的枯枝突然断裂,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我猛地举起砍刀,摆出防御的姿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等了片刻,却只看到一只受惊的夜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我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继续往前走,脚下的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知道,那些怪物的嗅觉异常灵敏,它们很可能还在后面追赶。想到这里,我不禁加快了脚步,朝着记忆中家的方向艰难地挪动着。妻子和女儿还在等我,我必须活着回去。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我困在其中。

砍刀的木柄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滑,虎口震得发麻,刃口还沾着昨夜的血渍,在偶尔漏下的月光里泛着冷光。我每挪一步,左腿的伤口就像被钝锯来回拉扯,腐叶在脚下碾成泥,混着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黏住裤脚往脚踝沉。

黑暗是活的。它贴着树干淌下来,顺着藤蔓缠上来,连空气都带着湿冷的霉味,像有人在耳边呵气。远处的风穿过林隙,呜呜地响,时而像女人的啜泣,时而像兽类的磨牙。我屏住呼吸侧耳听——不是风声。

左后方,有东西在动。

不是兔子或松鼠那种细碎的窸窣,是更沉的、带着爪尖刮过树皮的“咔擦”声。腥气跟着飘过来,像剖开的死鱼混着铁锈,越来越浓,浓得我几乎要吐出来。我猛地转身,砍刀横在胸前,手臂的肌肉绷得发僵。

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下一线。

十步外的老槐树下,蹲着一团更深的黑。它比我还高,脊背弓着,像块被雨水泡胀的烂木头,却又在微微起伏——那是呼吸。一根枯树枝从它脚边滚过,发出“咔嗒”轻响,那团黑突然动了,不是走,是“滑”过来的,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里亮起来,两点幽绿,像浸在血里的翡翠。

我握紧刀柄,指节泛白。原来不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一直跟着我。腥气已经堵在喉咙口,我甚至能听见它喉咙里滚动的呼噜声,像口破风箱在拉扯。暮色在它周身凝成实质,我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影子正被那片黑暗缓慢蚕食,像宣纸浸了浓墨。空气里浮着铁锈与腐叶的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碎玻璃。它没有五官,却有上万只眼睛在阴影里转动的错觉,我死死攥住口袋里的折叠刀,指节泛白到发痛,刀刃却在掌心沁出冷汗。

风突然停了。连远处的虫鸣都掐断在喉咙里。五步的距离被无限拉长,变成横亘在生死间的沼泽。我看见自己的鞋带松了,鞋尖沾着下午在山涧踩的泥,此刻却像灌了铅,连抬起半寸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那阴影动了动。不是肢体的移动,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液体般的涌动,边缘处的黑暗像活物般舔舐着地面的碎石。我数着心跳声倒数——三,二,一——预想中的扑咬没有到来,只有一缕极细的、带着腐臭的冷风擦过耳畔,掠起额前的碎发。

原来真正的恐惧不是咆哮与利爪,而是这无声的对峙。它在等我崩溃,等我先挪动一步,等我眼里的光彻底熄灭。我咬紧下唇尝到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与那片黑暗对视。冷风像无数细针,扎进单薄的衣衫,我把冻得发僵的手指蜷缩进掌心,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一丝刺痛让涣散的意识回笼。五步外的深渊翻涌着墨色的雾,那雾不是静止的,而是像活物的舌头,一下下舔舐着空气,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刚才就是这片雾,卷走了同行的阿禾,只留下他没抓稳的半块干粮,此刻正躺在枯叶堆里,被风吹得滚到我脚边。

腿肚子在打颤,右膝的伤口大概又裂开了,温热的血顺着裤管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珠,很快又被寒风冻成暗红的冰晶。我不敢低头看,怕一弯腰,那股支撑着我的力气就会散掉。深渊似乎察觉到我的动摇,雾涌得更急了,有个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阿禾平时哄我睡觉时的语调:“累了吧?”

我猛地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不累吗?三天没合眼,伤口发炎烧得脑袋昏沉,可我不能累。阿禾说过,翻过这片崖,山那边就是药谷,他妹妹的病……我必须把药带回去。

风突然变了方向,卷起一大片枯叶,直直扑向深渊。那雾瞬间暴涨,像张开的巨口,将枯叶尽数吞下,连一丝碎屑都没留下。我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脚跟却踩到一块松动的碎石,身体猛地向后倾——

“站住。”我对自己说,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用尽全力稳住身形,我抬起头,迎向那片翻涌的黑雾。枯叶还在脚边抖,可我知道,只要我站直了,这深渊就吞不掉我。我还要走,一步一步,走到山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