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对于超凡境一层的武者,睡眠并非必需品。但赵瑞的精神,却比连续鏖战了三天三夜还要疲惫。
他坐在床沿,空调的冷风吹不散附着在皮肤上的粘腻感。那股下水道的恶臭,那股浓郁的血腥,已经钻进了他的骨头里。
告别仪式上的每一张脸,都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
李卫东母亲浑浊的眼睛。
张海峰妻子死寂的脸。
周克那句“能带领英雄们活下去的指挥官”。
指挥官。
他配吗?
一个在战友被撕碎时,满脑子只想着怎么逃跑的废物。
赵瑞缓缓站起身,脱下那身借来的、笔挺却不合身的常服,换上自己来时穿的黑色作战服。动作很慢,每一个关节都发出酸涩的抗议。
他不是在穿衣服。
他是在给自己穿上一层新的皮。
他拿起桌上那把制式手枪,检查弹匣,上膛,插进腰间的枪套。动作流畅,是军校里千百次训练刻下的本能。
可笑。
他有最好的反应速度,最适应自己的功法,却连开一枪的勇气都没有。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凌晨四点的阳城,寂静无声。天幕是深沉的墨蓝色,几颗残星挂在天边,有气无力。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脚下的军靴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这片死寂里,格外清晰。
他记得路。
身体的本能,比他的大脑更诚实。那条通往地狱的路,每一个拐角,每一块路牌,都烙印在他的记忆深处。
他停下了。
面前,是那个熟悉的,印着“污水”二字的圆形井盖。
一股熟悉的恶臭从缝隙里钻出来,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腐败的味道。
就是这里。
他的胃部一阵抽搐,那被压下去的恐惧,又一次像毒蛇一样,顺着脊椎向上爬。双腿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绷紧,准备做出逃跑的指令。
跑。
快跑。
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赵瑞的身体,却纹丝不动。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张脸。一张和他有七分相似,却总是挂着阳光般笑容的脸。
哥哥,赵峰。
十年前,那场震惊全国的大地震,哥哥作为第一批救援部队,冲进了最危险的余震区。
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父亲一夜白头。母亲抱着哥哥的军装,哭了三天三夜,流干了眼泪。
从那天起,家里就变了。
所有的爱,所有的期望,都变成了沉重到让他窒息的枷锁,压在了他这个幸存的,次子的身上。
“你哥哥是英雄,你不能给他丢脸。”
“你要连着你哥哥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你必须优秀,必须比所有人都优秀。”
他开始拼命学习,拼命训练,拿下一个又一个荣誉。他学会了看人脸色,学会了钻营算计,学会了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他以为这就是优秀。
他只是想让父母再对他笑一次。
可他得到的,永远是更严苛的要求,和那句冰冷的“还不够”。
他永远也比不上那个活在照片里,活在记忆里,已经成为丰碑的哥哥。
他去部队送别哥哥的那天,哥哥拍着他的肩膀,咧嘴一笑。
“阿瑞,以后想干什么?”
那时候的他,只有十五岁,低着头,小声嘟囔。
“我怕死,我不想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