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转身就要走,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像是生怕他再粘上来。
“等等!”
王尔学在后面急急地喊了一声。
蔡梅的脚步猛地刹住,她转过身,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满脸戒备。
“又怎么了?我可告诉你,别想再出什么幺蛾子!”
她生怕王尔学反悔,或者提出什么新的要求,连忙抢着说道:“你放心,你的医药费我已经交清了。至于营养费,我会出的,我每个月都会托人给你送过来,保证饿不着你!”
“不,不是钱的事。”
王尔学连忙摆手,他看着蔡梅那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心里一阵发苦,但还是鼓起了勇气。
“我自己有工资,营养费就不用了。我……我只是想问一问,我可不可以……去县上看望你?”
这句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脸上烧得厉害,说完就连忙低下了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一颗心在胸膛里“怦怦”狂跳,比当年在燕京大学参加辩论赛时还要紧张。
“什么?你还要去我的单位?”
蔡梅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简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她一阵头大,心想完了,这块牛皮糖,果然不好扔。她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
见蔡梅怒目圆睁,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王尔学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抬起头,慌乱地摇着手解释:“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意思是……是……”
他本想说,我想跟你交往,可话到嘴边,看着她那能喷出火来的眼睛,怎么也说不出口。情急之下,他脑子飞速一转,忽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我的意思是,我去你们单位,是想找你们领导!”
他一口气说了出来,语气也因为找到了合理的借口而变得流畅。
“你因为我的事,被领导批评,还影响了评优。这件事的起因是我,责任在我。我要去跟你们领导解释清楚,你是在制止我骚扰女同志,是见义勇为!而且在我受伤之后,你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尽职尽责,让我非常感动!我请求你们领导,不要给你处分,还要表扬你!”
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掷地有声。
蔡梅彻底愣住了。她准备好的一肚子骂人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看着王尔学,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猥琐和算计,只有一片焦急和真诚。
他不是想纠缠她,而是想……为她澄清?帮她挽回影响?
这个认知,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蔡梅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当公安这么多年,抓过的坏人,处理过的纠纷,数都数不清。
被人怨恨过,被人谩骂过,也被人感谢过。但像王尔学这样,被她亲手打断了胳膊,却反过来要为她去向领导请功的,还是头一个。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点发堵,又有点发热。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但声音里已经没了之前的火气,反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扔下这句话,像是逃跑一样,转身快步走出了校门,背影都带着几分仓促。
王尔学看着她消失在巷口的背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心里既有后怕,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期待。
他知道,门,已经敲开了。
后来的事情,果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打不相识。
王尔学还真的去了县公安局。他没能见到领导,但他在门口把一封写得情真意切的“感谢信”交给了门卫,信里把蔡梅夸成了一朵花,一朵带刺的、见义勇为的铿锵玫瑰。
这封信在公安局内部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蔡梅虽然还是因为处事冲动挨了批评,但性质却从“殴打群众”变成了“教育方法过当”,总算是没背上处分。
自此之后,王尔学便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隔三差五地往县城跑。
有时是送几本自己抄写的诗集,有时是送一包镇上特有的炒米,有时什么也不送,就是去公安局门口站一会儿,希望能跟下班的她“偶遇”。
蔡梅对他,从最初的警惕和厌烦,到后来的无奈,再到慢慢地习以为常。
她发现这个“酸秀才”虽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心思却很细。他会记得她随口提过想吃县城哪家的烧饼,下次来就满头大汗地给她提溜一袋。
他会在她加班的晚上,默默地在门口等到深夜,只为看她一眼,说一句“早点休息”。
他的追求方式,不再是当初那种居高临下的“拯救”,而是带着一点笨拙、一点讨好、还有十二分的认真。
周围的同事开始起哄,叫她“王老师家属”。蔡梅每次都红着脸把人骂一顿,但那骂声里,却渐渐没了火气,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娇嗔。
就这样,一个燕京大学毕业的文弱书生,和一个脾气火爆的女公安,两个看似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人,居然真的走到了一起,谈起了恋爱。
消息传回杨柳镇,惊掉了一地眼球。有人说王尔学是昏了头,也有人说这是一朵鲜花插在了……一块石头上。
转眼已入冬,北风卷着枯叶,在光秃秃的田野上打着旋。今年的农闲,柳树湾村却一点也不闲。
作为三队队长,孙大成正带着队里十几个最壮实的劳力,在江边的堤坝上干得热火朝天。镇上响应上级号召,组织了各个生产大队,抽调劳动力,加固加高江堤,以防来年开春江水泛滥。
孙大成抡着一把大铁镐,每一次砸下,都是砰砰响!
坚硬的冻土在他面前,如同豆腐一般被轻易地刨开。他话不多,只是埋头苦干,但队里的社员们都以他为标杆,没人敢偷懒。
休息的间隙,他直起腰,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目光越过江面,望向杨柳镇的方向。天冷了,玉霞和女儿月儿,不知穿得暖不暖和。
想到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他那张被风霜刻得愈发坚毅的脸上,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