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成会停下手里的活,言简意赅地告诉她:“体能,射击,刺杀。这三样,什么时候都不能停。”
“那……那思想教育工作呢?”林曼依不死心地问。
“你负责。”
孙大成说完,又低头继续擦他的枪,把林曼依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堵了回去。
有时候,她会借着送文件的名义,走进他住的那个小茅屋。
屋里很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破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子叠得像一块豆腐干。她会故意放慢动作,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打转。
他身上有种奇异的混合气质,既有农民的质朴,又有军人的冷硬,沉默的时候像一块岩石,可一旦动起来,又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这种强烈的反差,像一块磁石,牢牢吸引着林曼依。
她对他越来越好奇,越来越着迷。她甚至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模仿他的一些习惯,比如说话喜欢直奔主题,比如思考问题时会下意识地用手指敲击桌面。
这种变化,连文志远都看出来了。他不止一次开玩笑:“曼依啊,你现在看孙队长的眼神,可跟看我们这些老同志不一样喽。”
每当这时,林曼依的脸颊就会飞起一抹红晕,嘴上却不饶人:“文叔你胡说什么!我是在考察他!考察他是不是一个合格的革命战士!”
时间到了六月,江南进入了梅雨季节。
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连绵的阴雨下个不停。山路上泥泞不堪,江水也开始上涨,发出沉闷的咆哮。训练不得不暂停下来。
人一旦闲下来,心思就容易活泛。
孙大成坐在茅屋的屋檐下,看着外面灰蒙蒙的雨幕,眼神有些飘忽。
他想起了柳树湾,想起了王玉霞。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护院队那帮姑娘们有没有偷懒,黄仁贵父子有没有再惹是生非。
他的脸上,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柔和。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林曼依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了他身边,收起伞,也学着他的样子在屋檐下坐了下来。
雨水顺着茅草屋顶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溅起一圈圈小小的水花。
“在想家?”
林曼依先开了口,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很轻柔。
孙大成“嗯”了一声,没有回头。
林曼依看着他的侧脸,那张被风霜雕刻过的脸庞,在阴沉的天光下显得更加轮廓分明。
以前天不怕地不怕,什么话都敢说的林政委,此刻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她酝酿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
“大成同志,那个……王……”
她本想问,王玉霞比你大那么多,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村里人说的童养媳吗?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这样问太唐突,硬生生地改了口。
“你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党?我可以做你的入党介绍人。”
孙大成身子微微一震,转过头来看着她。雨幕中,林曼依的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期盼。
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我曾经是国民党的军官,虽然只是个下级军官,但党籍还没退。而且,我现在寸功未立,没有资格。”
“那都是过去了!”
林曼依急切地说,“你的能力,你的为人,我们都看在眼里!只要你愿意,这些都不是问题!”
“等我立了功再说吧。”
孙大成态度很坚决。他不想不清不楚地加入这个他敬佩的组织。他要带着一份实实在在的功劳,堂堂正正地进来。
林曼依见劝不动他,心里有些失落。她咬了咬嘴唇,在心里绕了几个圈,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那个盘桓了许久的问题。
“你和王玉霞……她不是你的童养媳,对不对?”
孙大成看着她,似乎有些意外她会问得这么直接。他想了想,既然动了入党的念头,就不该对组织有所隐瞒。他的过去,迟早要交代清楚。
他看着远处的雨幕,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她不是。她……是我名义上的丈母娘。”
“丈母娘?”林曼依愣住了。
“我曾经和她已经死去的女儿,举行过冥婚。”
孙大成一字一句,将这个荒唐的过往,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
茅屋下,一瞬间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林曼依怔怔地看着孙大成,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股滔天的怒火。
“荒唐!”
她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利,甚至盖过了雨声。
“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这种吃人的封建礼教!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你……你怎么能答应!”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孙大成,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
她愤怒的,不仅仅是这件事本身的荒谬,更是心疼眼前这个男人所承受的这一切。他把最沉重的枷锁当成责任扛在肩上,却从不对人言说。
孙大成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吼得有些发懵,他抬起头,看着这个满脸通红、眼中含泪的姑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