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了院门外的说笑声,一个是男人的,低沉而有力,另一个是女人的,温柔又带着一丝娇嗔。是孙大成和王玉霞。
黄仁贵的心猛地缩成一团。他知道,孙大成回来了,自己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他像幽灵一样,在自己的大宅子里,刻意地躲着孙大成。只要远远看到那个身影,他就立刻缩回头,绕路走。
他不敢和孙大成对视,他怕自己一个眼神,就泄露了心底的恐惧和秘密。
他心虚。
当初孙大成被抓进保密局的大牢,他嘴上说着要凑钱捞人,实际上只花了一千大洋。
他巴不得孙大成死在里面。不仅如此,他还落井下石。当胡文迁问起孙大成和王玉霞的关系时,他添油加醋,故意说他们俩不清不楚,早就勾搭在了一起。
他知道胡文迁是个什么样的人,好色又残暴。他这么说,实际上就是借刀杀人,想让胡文迁彻底断了孙大成的活路。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胡文迁死了,孙大成却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死无对证。
黄仁贵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胡文迁死了,没人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可他就是害怕。
那种恐惧不是来自证据,而是来自良心的谴责,来自对孙大成这个人的未知和敬畏。他亲眼看到孙大成是如何用他儿子的性命来警告自己的。
那个男人,平静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头随时会择人而噬的猛兽。
窗外,那对男女的说笑声越来越近,然后是院门被推开的“吱呀”声。黄仁贵吓得浑身一抖,连忙缩到窗帘后面,只敢从缝隙里往外偷看。
他看到孙大成和王玉霞并肩走进了院子。王玉霞送孙大成到了那间低矮的泥坯房门口,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王玉霞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黄仁贵看着这一切,嫉妒和恐惧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王玉霞,那个曾经对他百依百顺的儿媳妇,如今却和杀星搅在了一起。
他感觉自己在这个家里,已经彻底失去了掌控。这个大院,仿佛已经不姓黄了。他只是一个被圈养在这里,随时可能被宰杀的肥猪。
这一夜,孙大成睡得格外踏实。他太累了,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极限。
王玉霞的温柔,像一剂最有效的安神药,让他彻底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和焦虑。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闻着被褥上淡淡的阳光味道,很快就沉入了梦乡。这一觉,他睡得又香又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被窗外透进来的刺眼阳光晃醒。
此时已是二月,天气依然带着冬末的寒意,但阳光已经有了春天的暖意。
孙大成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舒畅,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他推开门,看见王玉霞正在院子里的小桌上摆着碗筷。
“醒了?快来吃饭。”
王玉霞看到他,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白粥,一碟咸菜,还有两个金黄的窝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在孙大成眼里,却是天底下最美味的早餐。
他坐下来,王玉霞就给他盛了一大碗粥。他埋头大口吃着,王玉霞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时不时地给他夹一筷子咸菜,眼神里满是宠溺和满足。
“哈哈哈……”
孙大成吃着吃着,就忍不住傻乐起来。他觉得,日子从没这么舒坦过。时间过得越久,就说明他们越安全。
南京那边如果真要派人来查,早就该有动静了。已经过去两天了,风平浪静,说明他借游击队之名的这招棋,走对了。他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也慢慢地落了地。
就在这片温馨宁静的气氛中,一个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所有美好。
“不好了!教官!不好了!”
桃花一边跑一边喊,声音里带着哭腔,脸都吓白了。经过一天的休整,姑娘们的体力都恢复了过来,现在村口的警戒哨,基本都是两个人一班。
孙大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里的碗重重地放在桌上,粥都溅了出来。
前一刻的慵懒和放松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猛兽般的警觉。他浑身肌肉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跟着就朝院外窜了出去。
王玉霞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跟在他身后。
“我们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往村里开过来了!这时候想必已经到村口了!”桃花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喊。
轿车!在这个年代,在这个穷乡僻壤,轿车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那是官家的人,而且是级别不低的官。
孙大成一边飞奔,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声问道:“只有一辆轿车?”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他跑得太快,桃花已经被甩开了一段距离。她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对!只有一辆轿车!”
听到这句话,孙大成飞奔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大脑飞速运转。只有一辆车,没有大队的军警跟着。
这说明,对方很可能不是来抓捕的。如果是抓捕,以保密局的行事风格,必然是雷霆万钧,大兵压境,把整个柳树湾围得水泄不通。
一辆车,几个人,更像是来调查的。或许是南京派下来的人,想搞清楚皖南站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通了这一点,孙大成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一些,但眼神却变得更加阴冷。调查,有时候比抓捕更危险。
他转过身,看着追上来的桃花和王玉霞,沉声说道:“不要慌张,咱们静观其变!”
他的目光扫过桃花惊慌的脸,最后落在远方村口的方向,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说给她们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如果对方来意不善的话,咱们不介意……再多杀几个人!”
话音未落,他便迈开大步,朝着村口走去。
很快,他们就到了村口。远远的,果然看见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像一头沉默的钢铁怪兽,正慢悠悠地碾过泥土路,朝着村子中心开了过来。
村里早起下地的乡亲们,都像见了鬼一样,远远地躲开,对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指指点点,脸上满是惊恐和不安。
孙大成站在路边,和桃花、王玉霞站在一起。他看着那辆越来越近的轿车,面无表情,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仿佛要穿透那黑色的铁皮,看清里面坐着的,究竟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