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王玉霞,像是在给她吃定心丸。
“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
最后那句“向你保证”,他说得格外重,像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承诺。
“有什么情况,我会派人去柳树湾通知你的。”
在胡文迁那几乎能把人融化的目光中,王玉霞除了点头,除了说“谢谢胡大哥”,再也做不出任何别的反应。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被人牵引着,身不由己。
回到平安旅馆那间阴暗潮湿的小房间,六个姑娘一句话都没说。失败的沮丧早已被一种更沉重、更诡异的气氛所取代。门一关上,汤菊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是年纪最小的,在车马店被抓,吓得魂都丢了。
蔡梅和蔡兰也红了眼圈,今天这一遭,实在是太凶险了。
从设下埋伏的紧张,到落入陷阱的绝望,再到胡公馆里的生死一线,最后是这莫名其妙的转折,她们的心就像是坐了一趟翻滚的马车,到现在还没落回实处。
王玉霞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冷风灌了进来,让她滚烫的脸颊和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对面,“皖南贸易行”的院子在夜色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而旁边的胡公馆,灯火通明,在她眼里,那比阎王殿还要可怕。
“都别哭了!”
翠花开口了,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但已经恢复了镇定。
“哭有什么用?我们人不是都好好的回来了吗?”
桃花也抹了把脸,走到王玉霞身边,轻声说:“玉霞姐,你别怕。那个姓胡的要是敢对你怎么样,我们跟他拼了!”
王玉霞摇了摇头,她不怕拼命,她怕的是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
房间里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玉霞身上。这次行动虽然失败了,但并没有人感到气馁。
她们反而被激起了一股更强烈的斗志,只是,战斗的方式变了。
“这个胡文迁,前后的变化也太大了。”
蔡梅忍不住开口。
“抓我们的时候像阎王,后来对着玉霞姐,又笑得跟弥勒佛似的。这不就是明摆着在向玉霞姐示好吗?”
“何止是示好!”
翠花冷哼一声,一针见血。
“他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看他说的那些话,什么打点,什么交朋友,都是屁话!他就是看上了玉霞姐,想把玉霞姐弄到手!”
翠花的话像一把刀子,直接剖开了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她走到王玉霞面前,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直视着她的眼睛,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残酷的问题。
“玉霞姐,我在想,万一……万一这个胡文迁,拿着孙教官的命来威胁你,要你……要你嫁给他,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一出口,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桃花的心猛地一抽。从内心最自私的角落里,她和翠花其实有过一个同样阴暗的念头:如果王玉霞真的嫁给了胡文迁,那她们……是不是就少了一个“对手”?
她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孙大成好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让她们感到无比的羞愧和自责。
王玉霞是她们的先生,是她们的姐妹,是带领她们走出蒙昧,教她们读书认字,教她们做人道理的恩人。她们怎么能有这么龌龊的想法?
情感上,她们绝不希望王玉霞为了救人而牺牲自己的幸福,跳进胡文迁那个火坑。可理智又告诉她们,这似乎是救出孙教官唯一的,也是最快的办法。
这种矛盾的心情,像两条毒蛇,在她们心里疯狂地撕咬着,让她们痛苦不堪。
王玉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当然感受到了,从胡文迁解开她绳子的那一刻起,从他吻上她手背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成了他的猎物。
今天她们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胡公馆,不是因为她们命大,也不是因为对方发了善心,而是因为她王玉霞,成了胡文迁想要的东西。
翠花的问题,她也已经在心里问了自己千百遍。
嫁给他?
一想到胡文迁那张笑里藏刀的脸,那双充满欲望和算计的眼睛,王玉霞就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她是个寡妇,在那个年代,寡妇再嫁本就艰难,更何况是嫁给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特务头子。
那不是嫁人,那是把自己送进一座华丽的牢笼,成为一个魔鬼的玩物。她会失去自由,失去尊严,失去自我,变成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行尸走肉。
可是,不嫁呢?
胡文迁握着孙大成的生死。他今天可以笑着说保证孙大成的命,明天就能因为被拒绝而恼羞成怒,让孙大成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手里有枪,有权,有无数种杀人的方法。她拿什么去跟他抗衡?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孙大成的脸。那张总是沉默寡言,却在危急关头永远挡在她们身前的脸。
他教姑娘们打枪,教她们格斗,教她们如何在乱世中求生。在土匪手里,是他救了黄仁贵一家。
在吴家庄,是他带着她们歼灭了溃兵。
现在,他身陷囹圄,生死未卜。而救他的钥匙,似乎就握在自己手里。这把钥匙,需要用她的一生去交换。
她该怎么办?
王玉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孤独。这场仗,比任何一次真刀真枪的拼杀都更让她恐惧。
因为战场不在别处,就在她的心里。一边是自己的清白和一生的幸福,另一边是孙大成的性命。
这架天平,无论怎么选,都注定要有一方被碾得粉碎。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县城里的灯火星星点点,却照不亮她心里的迷茫。
她还没有见到孙大成安然无恙地走出来,所以,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尤其不能得罪胡文迁。
她必须忍,必须等。
王玉霞缓缓转过身,看着一张张写满担忧的年轻脸庞,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先别想那么远!”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镇定。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只要你们的教官还活着,我们就还有希望。从今天起,我们要换个法子跟他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