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成皱了皱眉,但还是站起身,公事公办地说道:“肩膀放松,枪托抵实。”
“是这样吗?”
翠花故意将身体凑得极近,一股若有若无的香风飘进孙大成的鼻子里。她的手“不经意”地碰到了孙大成的手背,又飞快地缩了回去,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哎呀,对不起教官。”
孙大成面无表情地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沉声道:“多练!”
一次不成,还有下次。
“教官,我这枪栓拉不动了,您帮我看看是不是卡住了?”
“教官,您讲的那个三点一线,我还是有点模糊……”
“教官,我晚上睡觉腿抽筋,是不是白天训练太狠了?”
翠花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在训练的间隙,在收操之后,甚至在吃饭的时候创造与孙大成独处的机会。
她的问题,明明孙大成已经在队列里讲得清清楚楚,可她偏要再单独问一遍。她看孙大成的眼神,也越来越大胆,带着毫不掩饰的钩子。
这一切,桃花都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她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要矜持,要等待,可翠花这副急不可耐的骚狐狸样子,让她心里的火“噌噌”地往上冒。
这天晚上,姑娘们都躺下了,正准备睡觉。翠花翻了个身,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心情很好地哼起了小调。
“哼,有些人啊,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也不怕被狼叼走。”
黑暗中,桃花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翠花的小调戛然而止,她猛地坐起身,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桃花的方向,冷笑道:“总比某些人强,掉进河里演一出苦肉计,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现在看我跟教官走得近,眼红了?”
“你!”
桃花也坐了起来,“你那叫走得近吗?你那叫死皮赖脸地往上贴!也不嫌臊得慌!”
“我凭自己的本事接近教官,有什么好臊的?我问的都是训练上的事,光明正大!”
翠花的声音尖利起来。
“不像有的人,拿救命之恩当买卖,想逼人就范,真是又蠢又坏!”
“你骂谁蠢!”
“谁应我骂谁!”
“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你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两人在黑暗中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大,睡在旁边的汤菊和蔡梅等人被吵醒,纷纷劝道:“哎呀,别吵了,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可两个已经红了眼的女人,哪里听得进劝。直到孙大成在院子里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吵什么吵,再吵都出去跑圈”,屋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只是,那此起彼伏的、带着怒气的粗重呼吸声,宣告着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这一切的风波,似乎都与王玉霞无关。
她确实看到了桃花的变化,她心里,渐渐相信了孙大成和桃花之间,或许真的只是一场误会。可随之而来的,不是释然,而是一种更深的失落和委屈。
为什么他不来找我解释?
王玉霞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书,心思却早已飞远。
自从那晚草坡上的争执之后,孙大成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在饭点时端着碗出现在她门口,两人再也没有一起吃过饭。偶尔在院子里遇见,他也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仿佛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这是在生我的气吗?怪我那天不信他,还说了那么重的话?
王玉霞心里乱糟糟的。她是个受过新式教育的女性,骨子里有着自己的骄傲。她放不下身段去主动找一个男人求和解,她觉得,既然误会是他引起的,就该由他来澄清。
可他偏不!
这份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越来越厚。
日子就在这种平静、暗流与对峙中飞快地流逝。姑娘们的训练成果越来越好,已经开始进行实弹射击,枪声成了黄家大院新的背景音。
眨眼间,凛冬已至,年关将近。
孙大成给姑娘们放了几天假,让她们回家过年。黄仁贵也难得大方,杀猪宰羊,准备了一桌极其丰盛的年夜饭,要把所有留在黄家大院的人都聚起来。
大年三十的晚上,黄家正堂灯火通明。黄仁贵坐在主位,笑呵呵地招呼着众人落座。
“大成,玉霞,你们俩坐这儿,坐我边上。”黄仁贵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两个位置,不容置喙地说道,“咱们是一家人,就该坐在一起!”
“一家人”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得王玉霞和孙大成心里都是一抽。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尴尬。两人隔着一个空位,僵硬地坐下,谁也不看谁,面前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黄仁贵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捻着胡须,还想再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黄四郎端着一个大碗站了起来,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傻气的脸上,此刻满是真诚的兴奋。
“教官!我敬你一碗酒!”
他扯着嗓子喊道,打破了满屋的尴尬,“感谢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培养!你看看,我这胳膊,都比我大腿粗了!现在一顿饭,我能干三碗!来,我干了,你随意!”
说完,他仰头就把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响亮地打了个嗝。
“噗嗤”一声,不知是谁先笑了出来。随即,满堂哄然大笑,就连王玉霞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翘了一下。孙大成看着黄四郎那憨直的样子,脸上那万年不化的冰霜,也似乎融化了一丝。
这尴尬的年夜饭,总算是有了一丝活泛的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