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窗边，看了一眼那个被捅破的小洞，目光下移。
窗台的缝隙里，塞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果然是她留下的。
孙大成拿起纸条，展开。
不是上好的纸，就是一张粗糙的草纸。
上面，是用烧黑的木炭，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个字。
明天。
字的后面，没有再写字，而是画了一幅画。
画得很潦草，但意思很明白。
一个月牙。
月牙
孙大成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
明天，晚上，跑路。
翠花嫂子，想带他私奔？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女人，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不是铁石心肠。
可是……
不对！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猛地劈进了他的脑海。
翠花嫂子……她不是识字吗？
孙大成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他猛地想起了另一件事。
一件他回来这么久，一直记在心里，却又想不明白的事。
他刚从部队逃回来的第二天，穷得叮当响，身上那件军装破得跟布条一样。
那天早上，他一开门，就发现自家那破败的门槛上，放着一个包袱。
包袱里，是两件半新的蓝色布衫，还有一张纸条。
那张纸条上的字，他到现在还记得。
那字迹，写得极其娟秀，清丽脱俗，根本不像一个村里人能写出来的。
纸条上写着：莫穿军装，恐惹麻烦！
当时，他以为是翠花嫂子送的。
因为整个村子，除了她，没人会对一个来路不明的逃兵这么好。
他也一直把这份恩情，算在了翠花嫂子的头上。
可现在……
一个不识字的人，怎么可能写出那么一手好字？
难道……
难道给我送衣服的，和今晚给我留纸条想带我私奔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孙大成的心，猛地一沉。
他恍然大悟。
感情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对翠花嫂子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恩和愧疚，全都给错了人！
他再低头看看手里这张画着月亮和腿的纸条。
如果说，在认清这个事实之前，他对翠花嫂子这份情义，还有一丝动摇，一丝犹豫。
那么现在，他心里那点念头，彻底断了。
干干净净。
他不想跟一个自己并不亏欠，甚至还有些算计的女人，去过那种亡命天涯的日子。
他现在，只想搞清楚一件事。
那两件衣服，到底是谁送的？
那个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悄悄给了他一份体面和温暖的人，到底是谁？
衣服，他不知道。
但是……鞋！
孙成大又想起来了。
就在他捞淤泥的时候，小翠来送饭，就多了一双布鞋，做工非常好，他当时是问小翠的，小翠也表示是翠花嫂子送的。
“难道是自己的丈母娘？”
孙大成不敢确定，他没见过王玉霞写字。
不过，这事，只要问问小翠，不就全都知道了？
只要找到那个送东西的人，或许，就能解开他心里所有的谜团。
孙大成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纸条，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
他一直觉得，自己受了翠花嫂子的大恩，却要娶别人，心里有愧。
没想到，从头到尾，都是自己搞错了，为此，他还差一点，想要了二狗子的命。
那份愧疚，瞬间烟消云散。
他没有脱衣服。
只是弯下腰，将床上那张碍眼的黑白照片，直接抽了出来，随手塞进了床底下。
眼不见，心不烦。
面对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的照片，他实在膈应得慌。
做完这一切，他才和衣躺下。
眼睛，死死地盯着漆黑的房梁。
脑子里，那只白玉般的脚的影子，已经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那张字迹娟秀的纸条。
还有，那个在黑夜里，悄悄放下衣服，神秘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