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媛媛的指尖无声地滑过一排排厚重的书脊。触感微凉,带着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属于纸张和油墨的独特气息。阳光透过高窗,在书架间的过道投下长长的、明暗交错的光影,将她纤细的身影也拉得悠长,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寂静里,仿佛她是唯一的活物。
越往图书馆深处走,那种被精心维护却又彻底荒芜的感觉就越发浓重。空气凝滞,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流速,只有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沉,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微小生灵。
就在她转过一个拐角,走向标着“哲学与宗教”分类的区域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熟悉的波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轻轻触动了她的精神感知边缘。
那感觉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这印记让她心头莫名一悸。并非危险,而是一种遥远的、几乎被遗忘的熟稔。
西瓜在她领口下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但立刻记起了禁令,强行压抑住,恢复了绝对静止。
黄媛媛的眼神沉静下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扫过眼前这一片区域。书架、书籍、空气、光线一切看起来依旧正常得过分。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靠墙角落的一个书架上。那书架比起其他区域显得更为古旧,木色深沉,边缘有些磨损,上面摆放的书籍也大多是一些装帧朴素、甚至有些破损的老书,书脊上的字迹有些已经模糊不清。
那种奇异的熟悉感,正是从那个方向隐隐传来。
越是靠近,那感觉就越是清晰——并非力量,而是一种残留的痕迹,如同某人离开后,在空气中留下的独特余韵。
她的目光细细掠过一排排书脊,最终,停在了一本毫不起眼的深蓝色封皮的书上。
这本书比其他书看起来更薄一些,封面是深蓝色的硬壳,没有任何花纹或浮夸的设计,只有书脊上用烫金工艺印着书名,但那金色也已黯淡斑驳,勉强能辨认出几个字:《灵枢疏义》。
书名听起来像是一本古老的医书或者哲学典籍,与周围那些《形而上学导论》、《伦理学研究》之类的书籍放在一起,并不算突兀。
但那种让黄媛媛感到熟悉的微弱波动,正是从这本书内部极其缓慢地渗透出来的。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书脊。一种比周围空气更低的微凉感传来,仿佛这本书一直沉睡在阳光无法触及的阴影里。她轻轻将它从紧密排列的书丛中抽了出来。
书籍入手的感觉很轻,封面是粗糙的布纹质感。她翻开封面,内页纸张已经泛黄发脆,散发着浓郁的旧纸和淡淡墨香的味道。排版是竖版繁体,印刷清晰,看起来就是一本正经的学术着作。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前言和目录,内容似乎是在探讨某种古典哲学思想下精神与肉体的关系,引经据典,措辞古雅晦涩。
然而,当她翻到中间某一页时,她的动作停住了。
这一页的内容陡然一变!
黄媛媛目光沉静,指尖捻过泛黄的书页。纸张脆薄,仿佛承载着比其重量更深沉的东西。正当她仔细地阅读这纸张上的内容。
“咔。”
一声极轻微、却绝对不属于书本翻阅的异响,从不远处的书架深处传来。
黄媛媛的动作瞬间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几乎是本能反应,她手腕一翻,“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灵枢疏义》,将其迅速而无声地塞回了原处那排深色书脊之间,隐匿,仿佛从未被触动过。
她侧耳倾听,周身气息收敛得如同融入书架的一道影子。
寂静再次笼罩,仿佛刚才那声异响只是古老建筑木材自然的呻吟。
但黄媛媛的感知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声?规律、绵长,是陷入深睡之人的鼻息。
她循着那几乎不可闻的声源,脚步轻悄如猫,无声地穿梭在高大书架投下的阴影中。越靠近哲学区域的最里侧,那呼吸声便越发清晰。
最终,黄媛媛在两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形成的狭窄通道尽头停了下来。
光线在这里变得晦暗,只有远处高窗投来的微光勉强勾勒出轮廓。就在通道中间的地板上,一个人影毫无防备地瘫躺着。
他穿着松垮的一中校服,拉链依旧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一条长腿随意地曲着,另一条伸得老远。一本厚厚的、看不清封面的书被他反扣着盖在脸上,遮挡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略显凌乱的黑色碎发。
是贺森。
他似乎睡得极沉,胸膛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盖在脸上的书也随着他的呼吸极轻微地起伏。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毫无防备的睡姿,与这图书馆格格不入的慵懒气息,以及那本盖在脸上、仿佛与世界隔绝的书。
黄媛媛的脚步原本已向后挪了半寸,打算悄无声息地退出这条被书架阴影吞没的走廊。她并不想在此刻与贺森产生任何不必要的交集,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隐秘、寂静,仿佛与世隔绝的角落。
然而,就在她即将转身的刹那——
盖在贺森脸上的那本厚书,毫无征兆地滑落了下来,“啪”地一声闷响,砸在旁边的地板上,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书本滑落,露出他完整的脸。光线昏暗,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那双总是盛满戾气与不耐烦的狭长眼睛猛地睁开,眼底没有刚醒时的朦胧,反而是一片冷冽的清明,甚至带着一丝被惊扰后的锐利警觉,直直地撞上了黄媛媛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视线。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书架投下的厚重阴影将两人笼罩,尘埃在稀薄的光柱中缓慢漂浮,成了这寂静里唯一的动态。
贺森的瞳孔似乎因这意外的相遇而微微收缩了一下。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那是一种“怎么会是你”的意外,随即那错愕被一种更深、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不是他惯常的暴躁和驱逐,而是一种沉沉的、带着审视的意外。他依旧保持着躺卧的姿势没动,只是头微微偏了一下,目光像无形的钩子,锁死在黄媛媛身上。
他沉默地盯着她,好几秒没有说话,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剥开她平静的表象,看清她为何会出现在这片被他视为私人领地的废墟。
半晌,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却又冰冷无比地开口,
“你?”
一个字,尾音微微上扬,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意外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质疑,在这空旷寂静的图书馆深处,显得格外清晰刺耳。